其次,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杜威这些现代哲学家,皆反对传统欧洲美学的思维范式,分别提出了艺术作为存在真理、生活形式、完满经验的思想,在美学沉思中都走向了生活。不仅如此,当代美学家们也都注意到了这一美学的新的生长点。沃尔父冈韦尔施(WolfgangWelsch)的《重构美学》、迈克费德斯通(MikeFeatherstone)正在编的论文集的《审美泛化》和阿诺德柏林特的《审美介入》,都聚焦在审美与生活的之间界限的日渐模糊。由此出发,柏林特在《重思美学》里还直接对康德的审美非功利原则提出批评。还有理查德舒斯特曼千禧年的新著《活生活的生活》,也试图在杜威思想基础上来重建一种生活化的美学。 只不过,当代欧美美学所面临的历史境遇,同当代中国美学所直面的问题并不相同,它要力图摆脱的是占据主流的分析美学传统,特别还要面对艺术终结后的美学境遇。 再次,中国本土的思想传统中,历来就有生活美学化与美学生活化的传统。在中国古典文化看来,美学与艺术、艺术与生活、美与生活、创造与欣赏、欣赏与批评,都是内在融通的,从而构成了一种没有隔膜的亲密关系。在一定意义上说,中国古典美学就是一种活生生的生活美学,中国古典美学家的人生就是一种有情的人生,他们往往能体悟到生活本身的美感,并能在适当地方上升到美学的高度。从庄子的美的哲思再到明清的小说批评,那种生活见识与审美之思的融合,皆浸渍着中国传统原生的美学智慧。 所谓日常的生活,顾名思义,就是一日复一日的、普普通通的、个体享有的平日生活。每个人都必定有每个人的日常生活,是人们得以生存和消费的根本基础。马克思把生产物质生活本身作为第一个历史活动,正是此意。但是,日常生活不仅包括这些基础的方面,而且,还包括在个体消费、家庭生活、私人空间内进行的主体间性的人际活动,还包括日常的从无意识到有意识的各种精神活动。日常生活的世界就是这样,从消极的角度看,它是一个自明的、熟知的、惯常的世界,具有私人化、反复性、封闭性的特点。在平日中,活动与生活方式都变为本能的、下意识的、无意识的和不假思索的机械过程。物、人、运动、工作、环境、世界等等的创造性和可靠性是不曾被人感知的。它们未经考查、未被发现,但是却简捷地存在着,并被看作囊中之物,看作已知世界的。组成部分。但如果从积极的角度看,它又是一种活生活的、基本经验的世界,具有混糅性、原发性、奠基性的特点。 在日常生活之中,现实的个人总以各种形式将自身对象化,他们一方面通过塑造他们生活的世界来塑造自身,另一方面,日常生活的世界反过来也对人加以限定与规定。前者指的日常生活世界是人们活动的对象,后者指的日常生活世界则是人们生活的背景,它们是交互规定着的关系。这意味着,日常生活是基于一个特殊层面上的对象化是在‘既成的世界’的层面上,即是说,这是人出生于其中,他必须在其中学会演习,学会对之加以操纵的环境。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意义上的日常生活并不只是作为与公共生活相对待的私人生活,尽管日常生活要植根于私域空间,但是日常生活世界并不就等于私人生活领域,日常生活也有可能在一定的公域空间内实现。同时,它也不是与高雅生活对峙的通俗生活,整个世代的人们(无论如何划分阶层)其实都将日常生活世界视作自然氛围一般,从而曾经地、正在地而且即将地生活在其中,除非他们遭遇个体的死亡。 无可否认,在日常生活世界的边界之外,还存在有另外一个世界,它与日常生活恰恰成为了相对物。这便是非日常生活世界。如果说,日常生活状态大致相当于马丁海德格尔(MartinHEidegger)所谓的当下的、上到手头的的上手(Zuhanden)状态的话,那么,非日常生活则保持着一种现成的、摆在手头的的在手(Vorhanden)状态。上手的东西的日常存在曾是十分自明的,甚至我们对它都不曾注意一下,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并不曾在意为何上手或何以上手的问题,从而保持着一种无意的自在状态。这样,上手的东西的合世界性也就显现出来。但一旦人们有意地打断这种熟知的生活,那么,上手东西的异世界化便同时发生。结果在它身上就映射出‘仅仅在手的存在’,这也就是日常生活过程的中断与非日常生活的凸现。而且,日常生活只有在这种非日常生活出现之时才成其为问题,才能显露出自身的存在,在手的东西就是可以加以专题把握的东西。道理很简单,日常生活中的人们由于其无意性并不能返观自身,而只有在其时间被阻断后才能有意观之,从而尽显其平日性和日常性。日常生活与非日常生活的相互分化,正是在这种撞击中划分出边际的,无意要由有意来区隔和显现。 从历史的嬗变来看,非日常生活是从日常生活之中逐渐脱胎而孳生而来的;从理论的逻辑来看,日常生活对非日常生活亦具有必然的奠基性,每个人都要过日常生活,但并不必都要时时过非日常生活,但二者却共同构成人类现实活动及其世界。可以说,日常生活就是非日常生活的泛化而坚实的基础,甚至日常生活是历史潮流的基础。非日常生活从日常生活的独立,实际上是较早人类历史阶段的产物,原始社会的祭祀活动其实就是一种脱离日常生活的非日常生活形式。随着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离的真正分工的开始,不仅使物质活动和精神活动、享受和劳动、生产和消费由各种不同的人来分担这种情况成为可能,而且成为现实,这样,非日常生活的制度化的形成便得以可能。这是由于,只有在原始社会末期社会再生产真正成型之后,特别是随着生产资料的私有化,社会的组织化和体制化(如阶级和国家)才能得以形成,人类的精神和知识的生产才能稳固和传承下来。这样,作为维持社会再生产的活动,政治、经济、文化的公共生活,科学、哲学、宗教的社会化精神生产最终获得了形成的条件。这些赫勒所谓非日常生活的制度化方面,其实,还是非日常生活历史发展的产物。 质言之,日常生活就是一种无意为之的自在生活,比较而言,非日常生活则是一种有意为之的自觉生活。这两种生活的情状区分类似于海德格尔所说的上手状态与在手状态的差异,前者是合世界性的,后者则使前者异世界化。 总而言之,作为一种特殊的生活,美的活动虽然属于日常生活,但却是与非日常生活最为切近的日常生活;它虽然是一种非日常生活,但却在非日常生活中与日常生活离得最切近、最亲密。美的活动,正是位于日常生活与非日常生活之间的特殊领域,毋宁说,美的活动介于日常生活与非日常生活之间,并在二者之间形成了一种必要的张力。 为什么这样说呢?实际上,从日常生活的无意识的、非理性的精神活动,再到科学、宗教、哲学这些非日常生活的精神生产领域,具有一种本然的延续性。美的活动,就是介乎这两种生活之间的特殊类型的生活。胡塞尔就曾指出,就连科学这样的非日常生活,或者说客观科学世界的知识也是‘奠基’于生活世界的自我明见性之上的只要我们不在陷于我们的科学思维,只要我们能够察觉到我们的科学家也是人,并且是生活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那么整个科学和我们一起进入这个生活世界。虽然我们并不能同意胡塞尔对生活世界的理解,但是,他带来的启示却是:非日常生活的确是奠基于日常生活之上的。只不过,非日常生活的不同部分与日常生活的之间的关联有亲疏程度的差异。与科学的量化世界、哲学的概念世界、宗教的超升世界不同,美的活动与日常生活是最具亲密关系的。试想,无论是用冷冰冰的科学范畴去区分和计量世界,还是用思辨概念去抽象世界、用宗教体验去与神明交流,都不如美的活动那样活生生地把握现实世界。 由此,我们可以来建构一种活生生的生活美学,与此同时,这种建构是在本体论意义上的建构。众所周知,当代英美美学仍以分析美学(AnalyticAesthetics)为主流传统,这种传统的狭隘之处就在于只关注于艺术,仅以艺术为中心,从而使得其它可以被审美的文化内容难以被纳入到美学视野之内。然而,就连艺术本身也面临着艺术终结(theendofart)的难题,美学需要找寻自己新的学科方向。 目前,作为艺术哲学(artphilosophy)的美学,环境美学与自然美学(environmentalaestheticsornaturalaesthetics),日常生活的美学(theaestheticsofeverydaylife),已经成为全球美学的三大主流,这是当代国际美学的大势所趋。2006年6月,国际美学协会(IAA)的各国诸位理事来到中国举办理事会,在同时举办的美学与多元文化对话国际学术研讨会上面,笔者遇到了当今国际美学协会的主席海因斯佩茨沃德(HEinzPaetzold)先生,在与之的交流当中,他就持这种观感,认为在当下区分出艺术哲学意义上的美学、自然美学意义上的美学(亦即英美术语中的环境美学)和作为日常生活的审美化的理论的美学这三种主要美学形态,是十分必要的。这也显现出当代全球美学的三个主要发展方向,由此可见,生活美学的建构亦具有了一定的全球性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