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木梯

　　农家的庭院里都有一个木梯子，是上房用的，房顶是向阳又干净的地方，平时晒粮食、做被褥都是在房上，夏天扫雨、冬天扫雪也要上房的，庄稼人隔三岔五要上一趟房，没有木梯就显得不方便了。
　　木梯在院里经受风吹雨淋，轻软的梧桐木是不适合的，一般都是槐木做木梯。庄稼人舍不得浪费木料，当房前屋后的槐树正好长成可做一个梯子的时候就刨倒从中间锯开，槐树长得直，长得也慢，长到木梯粗的时候仿佛就不急着长了，仿佛什么时候做梯子都有合适的槐树等着，刨了，树枝正好锯短了做梯子的腿儿，一个木梯就用一个树的木料，做好了靠着房檐倾斜着支起来，梯子上面的部分高出房檐一小段来，下面紧紧依偎着土地，下了雨，梯子就没入土里几毫米，感觉木梯是种下的，慢慢地还会长出绿叶来。
　　木梯靠正房或偏房都行，庄稼人给木梯找地方的时候，会不自觉地靠在距离树近的地方，比如，发印家的香椿树长在东屋的前面，木梯就靠在香椿树边上，摘香椿时不用踩板凳，木梯就起了板凳的作用，先摘香椿下面枝上的香椿，再摘上面枝上的，摘到最后，就顺着木梯去房上摘。
　　杏树桃树一般依着西边的土墙种，土墙是不适合靠木梯的，一来土墙矮也不结实，二来靠着土墙的木梯不能直接上到房顶，桃和杏就不能借木梯采摘了。
　　庄稼收回来晾晒的时节，木梯就显得有用得很，一旦过了收麦收玉米的忙季，就看出木梯的隐患来了，村落多是串间房子，外人顺着木梯就可轻易下到院子里来，若真有人偷了院里的东西，不用开门从木梯上就可逃之夭夭。还有孩子们贪玩，一眼看不住就攀着木梯上了房。老人就想出好办法来，用酸枣枝插一个布满荆棘的障碍物放在木梯中间，孩子上不去，外人下不来，一看就有安全感。
　　木梯是轻易不放倒的，支着的木梯淋了雨很快就干了，腐朽得很慢，放倒的木梯身子挨着地面的部分太多，也不透风，放上一段时间就看出朽来了，所以木梯就是半年不用它，也不放倒它。
　　木梯像是种在院子里的树，特别是院里树少的人家，麻雀是落在木梯上的，蜗牛顺着木梯爬上爬下，还有蝉也在木梯上蜕变。清晨起来，总能找到小生灵来过的痕迹，不光生灵，草木也是喜欢木梯的，丝瓜长着长着就把藤蔓搭在了木梯上，牵牛花也是，绕啊绕啊，不经意就把喇叭挂到木梯顶上了。
　　木梯还可以晒东西，婴儿的尿布晒在绳子上太扎眼，就晒在木梯上，孩子的棉衣也在木梯上晒。
　　有的人家的木梯短，原本是靠偏房正好的，一靠正房就显短了，源于正房比偏房高的缘故，主人也有办法，木梯下就垫上了旧门墩儿，木梯的脚正好卡在门墩儿凹槽里，这样的木梯就穿上了高跟鞋。
　　木梯若用的时间太久了，脚蹬上去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是提醒人们赶紧修整或做新木梯了，背粮食上房就更得小心了，若主人不在意，木梯会以自己的方式提醒，比如在木梯的腐朽处长出木耳来，或在木梯的周围长出蘑菇来。
　　慢慢地，有了铁梯子，铁梯子又直又长又结实，还沉乎乎的，院里一支，简直像镇宅神器，背再多的粮食上房也不怕了。再后来，村落兴起盖二层楼，楼台阶直接替代了梯子。
　　我家的铁梯子在北屋门前支过，也在东屋门前支过，记得在北屋门前支的时候，旁边有梧桐树的，在东屋门前支着的时候，夜来香把它包围在中间了，牵牛花缠绕着，到了深秋，梯子就成了花梯，那时候我最喜欢去房上看书，看母亲做被褥。
　　那天看见有人写了四句茑萝的诗，配了一张茑萝顺着木梯攀到梯子顶又垂下来的图，一大堆蓬蓬松松的绿意中间点缀着可爱的小红花，真是野趣横生。
　　总觉得木梯是幸福的，它不寂寞，鸟儿来看它，花儿依偎它，就是家里来个串门的乡亲，一屁股就坐在木梯凳儿上，喝茶的呼噜声伴着它，抽烟的吧嗒声伴着它。
　　就是没人陪也没生灵陪着了，木梯也不孤单啊，它原本就是一棵树，做成木梯不过是一棵树换了种方式生活着，活得更有价值，更有意义。
　　庄稼人搬家到小城，木梯是带不走的，现在不让烧干柴，自然不能把它劈成干柴来生炉子了，庄稼人也是有怀旧情结的，舍不得把木梯扔掉，就让它和老房子在一起作伴吧，花草伴着，鸟鸣伴着，木梯子像是庭院的地标建筑，在耐心地等待故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