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夸赞掌声一片的课就是好课吗？他说，未必

　　究竟什么样的课
　　才算是好课？
　　设计新颖、气氛热烈？
　　被人夸赞、掌声一片？
　　2021河南教师成长学院
　　中学语文班导师肖培东
　　从父亲翻土种菜的故事中
　　悟出了师者究竟该如何
　　上课育人的朴素道理
　　肖培东
　　2021河南教师成长学院中学语文班导师，浙江省永嘉县教师发展中心副主任，永嘉县上塘中学副校长，特级教师，全国中语会课堂优化策略研究专家指导委员会委员，全国语文学习科学专业委员会浙江省分会理事，国培计划教育讲座专家。全国首届我即语文教学奖获得者，获评第二届中国好老师。出版有《我就想浅浅地教语文》等多本专著。
　　谈及语文，我很想说说我的父亲和他的菜地。华东师范大学李政涛教授曾说，他对教育最深的理解与感知，不是来自教育学的课堂，也不是来自书本，而是来自家庭生活。对此，我深以为然。
　　凝视就是交出你的心、浸润你的魂
　　父亲生前总说我是拿不起锄头的人，我不服气，偶尔也会扛上锄头走几步。父亲就会很得意地说，拿锄头的养出了拿粉笔的，他这辈子最大的收成就是我。你好好教书，像我种地一样。父亲一边挖地，一边回头说。
　　可是，年轻的我没能听进去这样的告诫。教书没多久，一种职业厌倦感便悄悄涌上我心头。
　　我不想教书了，没意思。我这样和父亲说。
　　那你想好做什么了吗？看看这块儿地，你就是没好好看过。父亲不理会我了，兀自侍弄他的蔬菜
　　父亲的地，我没好好看过？一簇簇嫩葱骄傲地仰视我，我愧疚地收回了目光。
　　我只见那水灵灵的绿色的菜，却很少去阅读滋养它们的土地。我的目光朝下，父亲用锄头轻拨着土块儿，一边和我说着种菜经验：要看到心，做什么事都是一样的道理。
　　父亲的絮叨之语，值得细细品味。忽然间，我触摸到了坚硬而厚实的质感。那些曾被我弃置于晦暗之处的诸多道理，生活的、教育的、语文的，都开始呼之欲出，在幽暗中闪烁着光芒。
　　好好看看，就是用心凝视，朴实的父亲用他朴素的种植道理教育着我。万物皆有情，凝视就是交出你的心，浸润你的魂，去探知、去融入、去酝酿、去创造。凝视，你就会拒绝平庸、选择深刻，你就会不惮单调、谱写绚丽。
　　就像李政涛教授说的那样倾听之后，必有回响。凝视教育，你才不会让委屈、烦恼和忧伤铺满你的世界，你才愿意擦干泪水微笑地走向校园里的灯盏。凝视教育，你更会抖落抱怨的灰尘，在繁忙中冷静思考、潜心阅读。
　　凝视，会让你读懂生命、读懂使命，读出教育的本质，读出讲台的意义和艺术。凝视，对着世界，也对着自己的心。不躲避、不敷衍、不畏惧，诚心面对，相看两不厌，就像父亲在路边旮旯里的每一次挖掘，我们终究会创造出自己的价值。
　　凝视，要看得深、看到心
　　我静下心来提醒自己，我也有一块儿土地等待开掘、等待种植、等待滋养生命。那块儿土地，叫语文。
　　一定是我浮躁地走过语文，没有看到她的心，才会有那么多肤浅的抱怨，才会粗俗地表达不平。我开始认真地凝视语文，我一遍遍地读语文课程标准。
　　它明确地告诉我们，语文课就是教师引导学生学习语文的课，是学生学习理解和运用祖国语言文字的课，是学生听、说、读、写的综合实践课，是引导学生提高语文综合素养的课。
　　真实的语文课，或者说，纯粹的语文课，要致力于培养学生的语言文字运用能力，应该以语言为核心，以语文活动为主体，以语文综合素养的提高为目的。
　　我又在很多语文大家、名师的著作里读到他们对语文的理解。叶圣陶先生说：学生须能读书，须能作文，故特设语文课以训练之。最终目的为：自能读书，不待老师讲；自能作文，不待老师改。老师训练必做到此两点，乃为教学之成功。
　　于漪老师告诫我们：至于脱离语言文字，空讲内容，无限拓展、延伸，不是对人文的误解，就是故作高深，哪还是什么语文课！黄厚江先生说：把语文课上成语文课，用语文的方法教语文。原来，语文教学就应该简简单单。就像钱梦龙先生常常提醒的，语文课就是老老实实地教会学生读书。
　　要看得深、要看到心，理解了语文课程的性质，把握了语文课程的任务，我开始鉴别、思考自己昔日觉得好看的语文课堂。那些机械搬运、空话连篇的教学，或者貌似鲜艳实质干瘪的课堂，原来都不是真实的语文课。
　　比如我的第一堂高中语文公开课《景泰蓝的制作》，为了装扮点儿新鲜的色彩，我参考了语文杂志上的一个很新颖的教学设计，然后像模像样地在我的课堂上复制了出来。
　　本着学习实践的原则，我以班为单位组建了景泰蓝制作管理者协会。协会设生产部、财务部、公关部三部门，每个学生都可以自由选择，到自己感兴趣的部门去大显身手。
　　很快，学生热情高涨。身为董事长的我则不失时机地对全体员工提出了解景泰蓝制作流程的要求，引导学生从整体上把握课文，认识说明对象及特点。而后，我又请各部门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一份可行性报告书。
　　部长发言，员工质疑，水到渠成，学生就这样在兴味盎然中完成了对说明顺序、说明详略、说明特征的理解，又进行了听说读写全方位的训练，真可谓一举多得。
　　课得到了诸多称赞，可那时的我并不懂得别人这样设计的妙处，只觉得外形亮丽的创新课堂最能调动氛围，课堂热闹了就是好课。后来的很多课，我都刻意求新，尽想着用些招数把自己的课堂打造成这样一尊又一尊的景泰蓝。
　　于是，《祝福》课变成了法庭审判会，《雷雨》课化作了感情辩论场，《林黛玉进贾府》是电视剧播放教学偏离了语文本体，我一度被异化了。
　　语文教学上的凝视往往与深刻的思考相伴
　　在‘创新’的口号喊得最响亮的时候，我回归常识性思维；在常识性思维支配一切的时候，我致力于创新。钱梦龙老师的话让我感到醍醐灌顶，原来，我们既要有所创新，也不能违背语文教学的基本规律。
　　面对日新月异的新课改，语文教学教什么？通过本真追寻发现，我们还是应该把教学落实到语言文字训练上来，这是语文的根。少些浮华喧嚣，多些宁静自然，洗尽铅华始见真。凝视，让我有了语文教学的回归，而且，再未动摇。
　　2000年的秋天，我执教汪曾祺先生的《胡同文化》一课。教参告诉我，《胡同文化》表现的是汪曾祺先生对北京胡同文化的批判和否定，因此我就引导学生体会胡同文化的深刻内涵，鄙夷了一会儿北京人的忍。
　　课的开场是京味儿十足的戏歌《前门情思大碗茶》，然后北京的胡同在PPT里徐徐展开，那一句虾米熬白菜，嘿我带着学生晃头晃脑地读得很是过瘾，在一声再见吧，胡同的长叹里，我们向这西风残照，衰草离披，满目荒凉，毫无生气的胡同做最后的告别。课获得了一片掌声，我也以为自己上得很精彩。
　　可是没多久，我读到了史绍典先生写的一篇关于《胡同文化》的文章。他没有对胡同文化进行批判，完全没有批判的意思。对胡同文化，他有一种依恋、一种感伤、一种怀念，还有一种无可奈何。史老师说，很多教师都忽略了这篇文章的体裁。《胡同文化》是汪曾祺为《北京胡同》这本摄影集写的序言。
　　这本摄影集就叫《北京胡同》。《北京胡同》本身，有一种强烈的保护北京特有的胡同的情绪，我们老师一般忽略了这一点。为什么这篇‘序言’要这么写？它是在批评、批判胡同文化吗？这几行字，语文杂志上印得不大，却晃动在我眼里。
　　尽信书则无书，更主要的是，我这才发觉，我的阅读是如此浅薄与鄙俗。我羞愧极了，我这才知道，语文教学上的凝视往往是与深厚的阅读连体的，是与深刻的思考相伴的。
　　苏霍姆林斯基说过：要天天看书，终生以书籍为友，这是一天也不断流的潺潺小溪，它是充斥着思想的江河。阅读是我们的呼吸，那些美丽的文字更需要我们凝视的眼睛去发现、去品味、去感悟。
　　凝视语言文字，我才懂文字的神奇组合，精神的伟大召唤，心灵的神圣回归。我开始静心读书，在文字里流连、停驻、取暖。我发现了好多文字的秘密，比如《孔乙己》中掌柜和酒客们说话的语气腔调，比如琦君在《春酒》中的找真正的家醅，比如梭罗笔下瓦尔登湖的景色描写
　　就像父亲在土地上细细翻捡每一个土块儿，就像父亲在菜园里轻轻留下每一串足迹。我这才发现，碧波深处有珍奇，走进语言深处的语文课堂，才是一个瑰丽无比的世界，而它，全在你我最深沉的凝望中。
　　只在文章表面徘徊的人，是怎么也走不出这一路繁花的，很容易迷路。语文、语言、阅读、思考，正是凝视，让我对语文教学有了越发清晰的认识。
　　凝视，其实是在寻找初心
　　好好教书，像种地一样！教育在考查我们教师的智慧、使命与追求。看得深、看到心，不仅是在热爱、在发现，更是在省视、在丰富、在超越自己的庸常状态，把自己和教育教学的世界紧紧联系起来。
　　我试着用凝视的眼睛去阅读我的职业、我的课堂、我的学生，我竟然欣喜地发现，校园里的每一张脸庞都是生动的故事，连同每一片落叶、每一滴汗水、每一盏灯，那些教学生涯中必须要经历的点点滴滴都可以装帧成风景。
　　就像父亲无法离开他的菜地、他的蔬菜和他的锄头一样，渐渐地，我也喜欢上了、痴迷上了、离不开了。而语文教学上的成长，也都是水到渠成的，如风吹绿叶。因为，所有的凝视与回响，都会回到自我，都是对自我的凝视，对自我的回响，因而最终成为对自我的确认和重铸。
　　而今，和语文老师聊语文，我常常会感动于他们这样的提问：教了这么多年的语文，发现自己越教越不会教，怎么办？在这个纷繁复杂、快速变迁的时代，怀有这样真诚的忧虑，至少证明我们是极其认真地行走在语文教学的路上的，而且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能够走得更踏实、更美好。不言春作苦，常恐负所怀。
　　从教多年后，我们能否保持职业激情，能否有观察思考的意识，有没有研究问题的趣味，确实很重要。要想以最持久的热情与心力去照亮前程，我们就要勇于晒出自己那颗迷茫犹豫的心，去朝向辽阔又纯粹的语文世界，在时间的罅隙中认清自己、深悟语文。
　　如何解决越教越不会教的困惑？我做不出特别好的回答，我最想和朋友们聊聊的还是我的父亲和他的菜地，我最想告诉大家看得深的凝视对我们有多么重要。
　　信息化时代，社会的浮躁必然影响到我们的语文课堂。初心易得，始终难守。作为语文教师，我们有必要去追问什么是真实的语文教学，何以成为好的语文教师，我们的课堂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而这一切，离不开凝视的眼睛。
　　原载：《教育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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