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芽

　　一场暴风雨无情地摧毁了院子里的那棵桂树。
　　它在院子的一角，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折断的树冠和一部分树干已经被拖走了，只剩下一截大约两尺长细瘦的树干，在夏天烈阳的直射下，卷曲着干瘪的树皮。断口处已经变得有些泛黄，隐隐约约可见昨夜风雨肆虐的痕迹。
　　父亲向来喜爱那棵桂树，我对它也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每到开花的季节，天气变得凉了起来，许多树木的叶逐渐枯萎，而它却绽放开淡雅的小花来。这时，院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就像一缕烟，久久萦绕在鼻尖。我时常惊叹于如此细弱的一棵树，竟能生出一大片的淡黄的花儿，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米黄色的烟霞笼罩在小树的上方。因此对于它的死亡，我感到无比惋惜。
　　父亲更是伤痛，每日都会到它的面前，一声声地叹息。
　　这个夏天真是无比漫长，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我也逐渐把桂花树死亡的伤感淡化。一天，我去邻居家拜访回来，忽然看见年过半百的父亲站在那棵树面前，一脸欣喜的样子。我感到很奇怪，事业上失败了一年多的父亲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笑了，常常动不动就发怒，有时则坐在庭院里的石阶上抽烟，说不出的苦闷，因此，整个院子总是有一股难闻的烟味儿。到了桂花开放的季节，一丝一缕的香开始从淡黄色的花蕊里飘散出来，也就是那时，父亲逐渐迷上了那棵桂花树散发出的淡淡的清香。为了还家里的债，我每天出去，受尽旁人的冷眼和嘲讽，有时甚至不能进入别人的家门，一天下来，有些劳累，一步入单薄的院门，就可以看见父亲面无表情地站在树前，用手轻轻抚摸着一片一片拥簇的桂花，我曾经为父亲不再吸烟而感到无比高兴，然而又明白父亲并不是已经摆脱了黑暗的桎梏，而是暂时将痛苦压制在最深处的心中。然而现在，我甚至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父亲笑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一寸寸如锦缎般的阳光铺下来，给世间万物都镀上一层金边。我看到父亲的眉梢扬起，眉毛上泛着点点金色的光芒。我静悄悄地走了过去，一句话也没有说。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不禁愣了一下，随后而来的是无尽的惊喜。断树竟然发芽了！它竟然能在夏天发芽！
　　一粒淡黄色的几颗米粒大小的嫩芽正舒展着细嫩的小小的叶儿，微微的抖动着，好像是新生的婴儿在仔细的观摩整个世界，只是伫在细瘦树干上的芽儿有些羸弱，午后的风吹着它身上，让它显得楚楚可怜。父亲见状，连忙用手罩住新芽，仿佛是在呵护着自己的孩子。
　　我为父亲而感到高兴，这么多月以来，他是第一次出现笑容。
　　父亲终于摆脱失败的阴影，原本身上的一种意气风发也重新回归，他开始不断的进出家门，也不知去干什么。而我也终于有了闲静的空间，整日呆在家里，无聊时就看看那株小小的芽儿。
　　新年也快到了，外公外婆和我忙东忙西，正准备着过新年，父亲却依然忙碌着他自己的事，我也逐渐忘记了曾经使我惊奇的生命奇迹。然而到了元月七号左右，父亲却突然打算回到城里。下午的时候，尽管阳光很明媚，天气依然干冷。收拾好一切，拎着旅行包，站在院门处，只感觉冷风从头灌到脚，不由得一个哆嗦。房间里传来外公外婆的一番叮嘱，而父亲一语接一语地答应着明年一定回家。但是我明白，父亲是一个商人，这一离开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父亲出来了，一边捏了捏西装的衣角。
　　行程开始了，在离开院门的一刹那，终于想起那枚新芽来，回头一看，原来已经枯了，而两老依然站在风中，一句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