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孩子

　　公交车上，人拥挤不堪，在每一个城市，正午十二点，如此情景倒也正常。春天还没结束，夏天正和杨柳暧昧不清，气温忽的升得极高，26度的高温，却也少见。12点，窗外太阳烧得火热，车上乘客各个面目烦躁，仿佛再也忍不得一会，哪怕一秒钟，在这空气空气污浊的小小车厢。车每到一站，要下车的乘客总是箭似的冲出车门，然后又砰的一声，车门紧紧关上，想必司机师父也是简单地按下按钮，不想这开门关门的小小动作也是这般粗暴，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仍然被关在车子里的乘客，似乎听不见这些动静，依旧听歌的听歌，发呆的发呆，眉头纷纷紧蹙。
　　下去一个人，留开一个缝，我抓起包包，很努力往后面挪动，说是举步维艰，一点也不夸张。最后停在车门口一排双座的位置，扶着靠背，站定脚，却再也动弹不得。
　　稍稍抬了下眼皮，正对着我的位置，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小男孩，两条腿张着，估计两三岁的样子，小手脏脏。一双浅蓝色的小鞋子，鞋帮缝里面，是黑黑的东西，穿在脚上，耷拉在座位边上。裤子看着是黑色的，不知原本是个什么色。衣服，是几个颜色搭配着，红的，黄的，黑的，后面有个小帽子，脖子里吊着两个黑色的小塑料蛋蛋，想必是从帽子里穿出来的。小脸有点黑，两边脸颊泛红，眉毛倒是很浓，眼睛很小，侧面看过去，眼睫毛很长，还弯弯地翘着，小嘴巴红红，一张一合，不停说话，听不清，只一句妈妈听得清，大概是他们本地方言。
　　孩子小手始终紧拽着另一双大手，白白的，再仔细看，那双手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颗金黄色的珠子，用红色的线穿着，右手中指又是一个有民族特色的戒指，红色边框，里面镶着深蓝色的石头，微微泛着光亮。
　　这双手，不是孩子右手边那位中年妇女的手，而是另一位看着很年轻的女人的手。这个女人，身子娇小，蹲着身子，就蜷缩在孩子座位和前面座位的小小空间当中。头发梳得光亮，她的手一直紧紧抓着孩子的小手不放，时不时凑到孩子跟前，亲吻他，又举着孩子的脚，也往自己脸颊上蹭，又亲孩子的脚面，总之她会做各种奇奇怪怪的动作，逗得座位上的孩子很高兴地笑出声来，不时地扑向女人的怀里，女人紧紧抱着孩子，把脸转向车门这边，仔细一看，她在流泪，孩子大声笑，她也跟着笑，不停流泪。困在那小小的空间，想必是不舒服。只见她不时变换姿势，左右脚轮换撑着整个身子的重心。但是，展现在孩子面前的那张脸，始终是微笑着的。
　　车子一直行驶，偶尔大转弯，她的手使劲抓着座椅的边缘，如果车子颠簸的厉害，她又开始换脚。我努力拽着扶手，害怕身子站不稳，又看身边紧挨着的中年妇女，胖胖的，只见她身子完全靠在座椅上，眼睛微闭着，很舒服的样子，仿佛身边任何人，任何事，无论如何也和她扯不上半点关系，她只是细心广播里报站的温柔的女声，以免坐过车，多走那几步路。
　　我，没有对她有意见。我只是想，如果是我，坐孩子旁边，看着那困在小小空间的女人，我一定会让座位给她，否则我会如坐针毡，在每次车子颠簸厉害的时候。
　　大概二十分钟过去，乘客明显少了许多，靠门的地方一下子空了，那个胖胖的女人还坐着，她睁开眼睛。我放松姿势，还在原地站着，年轻女人还在逗座位上的孩子。到了下一站，中年妇女起身下车，座位空着，我还站着，我又看向那个年轻女人，笑了笑，示意让她坐，她使劲摇头，没说话，意思是不坐，我又说坐吧，她依旧摇头，说没事儿，让我坐吧！她又换了换脚。我这才安心坐下，的确，站累了，有个座位坐，真的舒服。
　　坐定，就在离孩子很近的位置。女人，还蹲在那里逗孩子，我总觉得别扭，没好意思再看她。心想，这个女人，是不是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见孩子？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孩子，极度兴奋，才止不住地亲吻孩子的手，脚。那她，怎么不坐座位呢？想到这里，我又拿余光瞟了女人一眼，她的头发梳得光亮，皮肤粗糙，衣服不新，到处起着球，袖口那里还吊着长长的线头，我有一种预感，这个女人，很有可能是乡下来的，。她担心和孩子占着两个座，其他乘客会不饶她，但是，她完全可以和孩子挤一个座位坐呀，但她又担心会挤着孩子。正胡思乱想着，车子猛的停了，又有人下车，我眼神又迅速撤回，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大约十分钟过去，再三站就到终点。女人忽然起身，很费劲地，身子有点站不稳，又抱起孩子坐在座位上。孩子头朝向窗户那边，小脚离我的腿很近，车子一路颠簸，孩子可能是瞌睡了，在女人的怀里安心睡去。女人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的孩子。坐她身边，看的清楚她的脸，毛孔粗大，脸颊部分有一圈的红，鼻子很高，嘴巴始终张着，对着孩子一张一合。衣服穿得朴素，一身黑，胸前还有点点污渍。指甲有点长，左手小拇指指甲缝里，还是黑色的。车子忽的一摇，孩子的脚一下睬我的裤子上，她好像意识到了，连忙转过脸和我道歉，点着头，很小心地，我说没事儿！她还道歉，我又说真的没关系，她才缓缓转过脸，伸手把孩子的两只脚都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她，真的担心孩子的哪只脚再踢到我。
　　车子一路走，我还是好奇，时不时偷偷转过脸看她，她，又时不时流泪，拽起右面的那只袖口拭泪，孩子，正睡得香。我只是有种感觉，她，好像很痛苦，又好像很幸福。
　　正苦想着，广播里传来到站的声音，倒数第二站，我要下车了，起身，收拾包，准备下车，又转过脸看那个女人，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怀里的孩子，孩子，还睡得香，窗外风景疾驰，女人不曾转过脸看，哪怕一秒钟！
　　车停了，我下车，看着车子走远，再有一站，车子便到终点，如果伫立在原地，应该能看得见女人会抱着熟睡的孩子下车，然后朝着一个方向走。但是，我没有停在那里，一下车，便穿过马路，又挤进陌生的人群里。我清楚地知道，每个人，都有别人未知的故事，我们没必要刻意地在别人的时空里逗留太久，我会离开，她也会走开，继续她的故事。今晚，也许她会看着孩子在她的怀里熟睡到天明，深夜里，偶尔孩子的爸爸会提醒她好好睡觉，以后会好好爱她，好好爱孩子。但是也有可能，今晚女人会孤身一人守着黑夜到天明，不见了孩子，也不见了身边的男人。我，不敢再多想，我，只清楚地知道，今夜，我会在黑暗里，写下这女人，和孩子，真心地希望她幸福快乐，不要再流泪，就像祝愿我的每一个好朋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