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别的孩子来说,生于爸爸是政府要员,妈妈是大学教授的家庭,就相当于含着金钥匙出生。 不仅锦衣玉食,且可以受到良好的教育。 但对于我来说,这却是一种压力。 因为我并没有继承他们优良的基因,相反,与同龄孩子相比,我迟钝、顽劣。 用爸爸的话说:怎么看怎么不像我的孩子。 两岁半时,当别的孩子唐诗宋词,一百以内的数字张口就来时,我却连十以内的数都数不清楚。 上幼儿园第一天,我打伤了小朋友不说,还弄坏园里一块白板。 从三岁到上学前,我在每一个幼儿园待最长的不超过一个月。 每被一个幼儿园严辞遣送回家,暴躁的爸爸都会对我一顿打骂教训。 但每一次,还不等那些巴掌落在我身上,妈妈总是冲过来,把我紧紧护住。 爸爸不许妈妈再为我找幼儿园,他说这样的孩子不可以出去丢人现眼,他可以请保姆,让我在家里翻天。 妈妈不同意,她说孩子总要跟外界接触,咱们不可能让他在家待一辈子。 当我再换一家幼儿园,且在小朋友饭碗里放积木时,妈妈正好在外地培训学习。 闻讯赶来的爸爸把我带到了医院,要求医生对我进行智商测试。 当智商测试显示我并非智障时,他又顺道带我去做了亲子鉴定。 一周后,结果出来,我的确是他亲生。 他气极了,真请了保姆来看我,并且同意,如果我实在调皮,就栓起来。 我反抗,歇斯底里的反抗,嗓子叫哑了,手腕被绳子勒出血痕。 爸爸说:如果你不再淘气,我就放开你。 我被迫点头,得到自由的我趁他上班的时候,砸了家里的电视机,把爸爸书房里的书以及一些重要资料全部烧毁。 所幸保姆及时发现,拨打了119,没有造成火烧连营。 我,让无比自尊强硬的爸爸丢尽了脸,专管扫黄打非的他,使出最后一招,将我送进了精神病院。 一个月后,妈妈回来了。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跟爸爸办理了离婚手续,第二件事便是接我回家。 接我回家的路上,握着我伤痕累累的手臂,她哭得惊天动地。 过了很久,止住哭声的她,认真地对我说:江江,妈妈再也不会离开你,妈妈永远都不会放弃你,相信我 她把我搂在怀里,我出奇般的安静。 过了好久好久,她惊喜地喊道: 江江,你可以安静得下来,我早说过,我的儿子没有任何问题,他是不被这个世界理解的天才。 上小学了,我还是那个任何老师都不肯接纳的特殊孩子。 最后,是妈妈的同学魏老师答应收留我。 而我,的确做到了答应妈妈的,不再对同学施以暴力,但学校里各种各样的设施却遭了殃。 篮球架、国旗杆、电教室里的放映机,都是我的科研对象。 刚开始,我会受到很严厉很严厉的批评。 但过了不久,我发现,我每天受到的批评正在减少,且那些被我毁坏的各种物件都被堆放在一间屋子里。 课余时间,见我又开始寻找破坏对象时,魏老师就把我领到那间屋子。 对我说:它们都是被你搞受伤的,住在这间医院里,你帮它们治病吧。 我很乐意做这种救死扶伤的事情。 我发现,把这些病了的物件修好比打伤小朋友有意思多了。 渐渐地,这些破铜烂铁在我的手底下生动起来。 我把它们自由组合,并到五金店买来各种工具,镙丝刀、钳子、五尺锯、电焊、电瓶等等。 我做了很多小汽车,还有翅膀难看的小飞机,并偷来家里的电视遥控器,轻轻一按,汽车和飞机都可以跑了。 我开心极了,快乐极了。 记得有一次课间操,大家都整整齐齐地站好了,广播却坏了。 我飞快地跑到播音室,没费多少力气就把它修好了。 那一天,迎着那么多不再只有敌意的目光跑回操场,我发现,原来不是靠恶作剧吸引来的目光如此令人舒适。 我的实验室渐渐有了其他同学,我教他们用各种平常家长根本不让他们动的工具。 我渐渐成了他们的头儿,我再也不用拳头来赢得关注,被尊重的我,看世界的目光也变得友善温和起来。 当第次看到妈妈晚上躺在床上看书,看困睡着了,然后不得不起来关灯,又醒了再也睡不着的事情发生后。 我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帮她改装了一个遥控器。 那天回家,她半信半疑地按了一下遥控器开关,当她房间的灯瞬间亮起来的时候,她的眼里一片晶莹:我说过的,你是个天才。 很长时间了,我发现家里餐桌上的伙食越来越差。 尽管妈妈变着花样烹饪那些不变的菜谱,但我终于还是吃到忍无可忍,问她:妈,再这么吃下去,你不怕我营养不良啊? 直到这时,妈妈才向我坦白实情。 原来,那间腾出来的屋子是她说尽了好话,托尽了关系,为我租下来的。 她希望我那过度的剩余精力有处存放。 还有,我的书包里不知何时总有花不完的零用钱。 在她发现我不断跑到五金店后,既怕我被钱所难去做别的事情,也觉得一个男孩子多动手就等于多动脑。 听了妈妈的话,我心里满满的感动,但嘴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毕竟,从小到大,我都不是擅长表达温情的孩子。 我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为妈妈做点什么。 想了一夜,第二天,我将自己研制的最心爱的遥控飞机卖给了同学,那是他羡慕好久的飞机,因此,我赚来100元钱。 晚上放学,我很豪气地把钱交给妈妈,说:妈妈,想吃什么就买点什么,我能挣钱了。 那天,妈妈笑得无比灿烂,但她还是在改善了我们当晚的伙食后。 告诉我:儿子,妈妈想让你明天把这个钱还给同学,一方面妈妈觉得你跟同学做交易,有点不妥,毕竟,他也需要问家长要钱。 更重要的是,那是你的作品,也是你最得意的作品,所以,妈妈想替你收藏着。 她如此说,我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小小地挣扎一下:可是,我想让你吃得好一点儿。 眼泪,从妈妈眼睛里流了出来,她说:有你这样的儿子,妈妈吃东西的日子在后头呢,妈不着急,妈可以等。 第二天,我把一百元还给了同学,作为补偿与歉意,我把自己的遥控小汽车送给了他,并承诺等我造出第二架飞机,一定送给他。 于是,我有了生命中的第一个朋友。 我很开心,原来朋友跟妈妈是如此不一样。 可以一起恶作剧,一起说家长老师的坏话,一起做全世界最枯燥的作业但也不觉得无聊 我的小学在快乐中很快结束了。 上了初中,一个完全陌生的新环境,我有些无所适从。 并且再次成为被批评的对象不按时完成作业,经常损坏实验室用品,更重要的是,那个班主任是我很不喜欢的。 比如,她过生日那天,我们正在上课,教室门被敲开,接着她捧着一束花进来。 然后,有同学问:老师,这花真漂亮,是谁送给你的? 她说:是我老公送的生日礼物。 于是,好多善解人意的同学当晚便告诉了家长,希望他们也能对老师表示一下。 而我,对这一切毫不理会,而且我私下里和一位同学表达了自己的不喜欢,也不知怎么,这话就传到了老师耳朵里。 从此,我就成了那位老师讨厌的学生。 而且,在以后的学习中,我的确受了许多漠视。 这样的后果,直接导致我越来越叛逆,成绩越来越差,尤其是她教的那门课,几乎每次都不及格。 初中毕业,以我的成绩根本上不了高中。 我突然觉得自己眼前没有路了。 这一次,我知道了着急。 那个暑假,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刻苦学习。 语文还好,可是数学和英语简直要了命,不管怎样用力,那些字母和数字对于我来说,始终是无缝的蛋。 我跟自己来了劲,甚至拿头往墙上撞,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之笨。 我绝食、静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以此向自己的天资抗议。 整整三天时间,我在屋内,妈妈在屋外。 我不吃,她亦不吃。 她跟我说了很多很多,第一天,她跟说起爸爸,那个早在十几年前就离开我们的男人,他曾来找过妈妈,但她那么激烈地拒绝了他。 她说:我允许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不喜欢江江,但我不能原谅别人对他无端的侮辱及伤害。 我爱江江,在我眼里他就是天才,可是,在你眼里,他是垃圾,所以,你不配做丈夫,更不配做父亲。我和江江不会欢迎这样的人与我们共同生活。 第二天,她请来了我的好朋友傅树。 傅树告诉我:江江,你送我的那个遥控车一直在我的书房里,那是我所有玩具里最珍贵的一个。 我曾偷偷拿它对照过我爸爸的车,江江,真的,它五脏俱全,而且还多了一套遥控装置,可以无人驾驶。 打那天起,我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初中时,你的处境那么差,可是你活得那么刚,学不会英文怎么了,咱又不是不会说话,不会做数学题怎么了。 生活里,那弯弯绕的知识有什么用啊?你一定会出息,将来我可全靠你了。 第三天,小学班主任魏老师来了。 她苦口婆心地劝我:江江,你不是我教过的学生里最出色的一个,却是我最为关心的一个。 因为你有一个点石成金的妈妈,因为你那么与众不同,你送给我的电动吸尘器,我至今还在用。 孩子,它可帮老师大忙了,我再也不用整天吸粉笔灰了。 江江,不是所有的人都只有从校门出息这一条路,老师敢保证,你不会比那些成绩好的孩子差,相反,你会比他们更成功、更快乐。 魏老师走后,屋外没有了任何声音。 我开始担心妈妈,害怕这些天的不吃不喝,她会顶不住。 我蹑手蹑脚地出门,发现她正在厨房里做饭。 她居然知道我在她身后:儿子,就知道你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吃东西,我刚才还在想,你再不出来,我就用这些饭香拉拢腐蚀你。 妈,对不起我觉得自己特别丢人。 她抄起锅铲子,说:谁说的,我儿子为了上进不吃不喝的,谁这么说你,妈去骂死他。 妈,原来大学教授也做得成泼妇啊! 你走过来,假装要打我,可是,走到我的面前,打的动作变成了拥抱 接下来的日子妈妈很忙,我则在家里继续摆弄各种小发明。 半个月后,妈妈给我出了一道选择题: A、去三中,妈妈可以托一些关系录取我。B、去职业高中学汽车修理。C、如果都不满意,妈妈尊重你的选择。 我选择了B,我说:妈,我知道你其实非常想让我继续读书,可是我真的读不进去。 我也知道,上三中,你一定要托很多关系,花很多钱,但我保证,妈妈,我只辜负你这最后一次。 她摸摸我的头:傻孩子,妈妈没那么虚荣,去职高,是放大你的长处,去高中,是在经营你的短处。 你太小瞧妈妈了,妈不管怎么样也是持证上岗的大学教授啊。 就这样,我上了职高,学的是汽车修理专业,用院里一些叔叔阿姨的话说:将来给汽车当一辈子孙子的职业。 我们住在理工大学的家属院,同院的孩子出国的出国,读博的读博,最差的也是研究生毕业,去向光明、前途无量。 只有我,从小到大是这个院里的反面典型。 知识分子扎堆儿的地方,总是不惜以最刻薄的字眼,表达自己对某事某人的独到见解。 妈妈并不回避,不因为她有这样一个丢人现眼的儿子绕道而行。 相反,她总是在黄昏时分迎回一身油污的我,有时谁家的车出现了毛病,她总是主动让我帮忙。 我修车时,她就站在旁边,一脸的满足,仿佛她儿子修的不是汽车,而是航空母舰。 我的人生渐入佳境,还未毕业就已经被称为汽车神童,专治汽车的各种疑难杂症。 绝活就是不用打开机关,只要听听发动机的声音,就知道哪里出了毛病,且手到病除。 毕业时,我开了一家汽修店,因为技术到位,我们店的口碑很好。 再大的老板,车病了也得到我这里来修。 我虽每天一身油污,但不必为了生计点头哈腰、委曲求全。 同时,我毕业的职高反聘我做学校汽修专业的老师。 当老师这回事儿,我没有告诉妈妈,我想等哪一天自己真的可以为人师表时,再以真面目示她。 但她从店里伙计那里听说了,我第一次走上讲台时,她就坐在台下的角落里,并且不让别人告诉我。 直到下课,学生都走光了,我才看到她满脸是泪地坐在下面。 我走过去,眼里含着泪水,深深地给她鞠了一躬 那天,在书中无意看到这样一句土耳其谚语:上帝为每一只笨鸟都准备了一个矮树枝。 是啊,我就是那只笨鸟,而给我送来矮树枝的人,不是上帝,而是我的妈妈。 或者,为了这样一个笨鸟儿子,她愿意俯下身来,做那只甘托重负的矮树枝。 今天,我想对妈妈说: 妈妈,谢谢你为我做那根矮树枝,而我,终将长成大树,为你绿树成荫,为你挡风遮雨。 妈妈谢谢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