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我是农民教授 1986年10月,我发起创办了全市第一家乡村文学社春阳文学社。在文学社成立大会上,我当选为第一任社长。我架着双拐,走上主席台,望着台下百十号热爱文学的青年男女,夸下如此海口:我们要把昌马驴多秀才少的落后帽子扔到太平洋里去,我们要把自己的作品打出玉门,打出甘肃,打出中国,打向世界 院子里的掌声,经久不息 时任昌马乡党委书记的康学著,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刘社长,你可要时时记住自己的承诺,既然成立了文学社,就一定要办出个样子,千万甭一沟子(指屁股)坐个扁踏踏。我今天也向大家承诺,今后,文学社里谁发表的作品多,我就破格把谁招到乡政府当干部! 院子里又响起一片掌声。 大牛吹出去了,国际玩笑也开了,要真的搞不出名堂,真要一沟子坐个扁踏踏,可就把刘家的先人臊的从供桌上跳下来了。 压力,我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我是自找苦吃,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是把不痛的手,楞往磨眼里插 我是谁,我是身残志坚的刘生文,我是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刘生文,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刘生文,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刘生文! 社员们的写作水平太差,这不要紧,办他一个冬天的写作培训班,讲小说,讲散文,讲诗歌,讲报告文学,逮着什么讲什么。既然办班,总得照着教材正儿巴经的上辅导课,总不能把大学中文系的写作教程拿来照本宣科吧,如果真那样,会适得其反。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急得像日疯了的母狗。 还是妻支了个高招,让我根据每个学员的不同情况,编写出一部切实可行的写作辅导教材。 一语惊醒梦中人,编,对,就编出一部本土教材,编出一部受昌马文学爱好者喜欢的教材。凭着我几年的阅读积累,凭着我几年来在文学之路上摸爬滚打的经验和教训,凭着我对文学的热爱,凭着我对各种门类文化知识的积累,凭着我对家乡昌马的热爱,凭着我的聪明才智,编写一部写作辅导教材,应该没有问题。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在文学社那些姐妹兄弟面前立下军令状,力争十五天,拿出一部十万字的写作培训教材,进入十一月,我们就正式开班。 大家拭目以待! 我日以继夜地干,妻当我的秘书,帮我查资料,写卡片,抄写讲稿,端茶倒水 我简直就是个写作天才,每天,我都以一万字的速度推进。逢了停电,妻就点亮两盏香气四溢的清油灯,让我的面前尽可能多一些光亮。也就半个月吧,我拿出十一万字的《写作辅导教材。我们的写作培训班提前10天开班,我试讲了一课,反响空前的好。接下来,我们的文学培训学校就在妻弟张天军家开班了。 那时侯的人,思想非常朴实,为了我们的文学培训学校,我的岳母一家,为此付出了太多太多,却不求一丝一毫回报。 不敢有忘,1986年12月初,我本就伤残的左腿,忽然疼痛难忍。妻用架子车推我去村卫生所找大夫看,一村医诊断为坐骨神经疼,天天打针吃药,依然不见效。正是讲座的关键时刻,我却无法行走。当时,妻怀有8个多月身孕,我心急如焚。开初的几天,夜里是妻和六岁的女儿用架子车推我去四队岳母家。接下来,是富建国(病故,亡时50岁),赵进军(车祸亡,去时34岁),姜玉梅几人夜夜接送我。随后,接送我的队伍日益壮大,从最初的二三人,扩大到二三十人,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啊! 到了年底,一本教材全上完了,我们速成文学培训班的100多名学员,全部顺利结业,个个都掌握了自己喜欢的写作门类。 我们的培训,分为小说、散文、诗歌三大门类。天天夜里开课,换学员不换老师。有一半学生,每一门类都参加。他们中间就涌现出了张爱民、王玉琴、富建国、李建强、李建辉、魏德永、裴著清、赵世兵、赴进军、杨生军、张秀琴、张天军、姜玉梅、吴奋良、陈淑霞、王永恒、等不少小说、散文、诗歌都能来几下的学员。 我记得大约是12月初的一天,家中来了一个酒泉的大学生,他是从电台和报纸中了解到了我创办乡村文学社的情况,就慕名前来求教学习。在听了我的一节小说讲座,一节散文讲座,一节诗歌讲座后,当着大家的面,叫我刘教授,叫的我脸热心跳,羞愧难当。看我不好意思的样子,他对我说,称我教授,并不是有意恭维我,而是他发自内心的尊称。 我问那个大学生:何以称我为教授,我可连小学文凭都达不到! 那个大学生说:以你的讲课水平,你的这个教授名称实至名归。我在大学里听过好几个教授的文学讲座,尽讲些高深莫测的东西,听上几场讲座,什么收获都没有。听了你的三场讲座,简直受益终生。你的讲座,通俗易懂,操作性很强,而且独具特色。听了你的三场讲座,我就知道了小说怎么写,散文怎么写,诗歌怎么写。那些所谓的教授,根本讲不出这么实用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你虽没有像样的学历,但在我心目中,你就是名符其实的教授。 那个大学生的一席话,让大家耳目一新,却让我如坐针毡。 接下来,那个大学生问我讲稿的来源。不用我回答,大家都纷纷告诉他,是我花了半个月时间亲手编写出来的。 那个大学生一听教材是我用半个月时间编写出来的,一时都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那个大学生肯定地说:想不到你都能编写出如此有实用价值的教材,你真了不起啊,你简直就是个农民教授! 起初,大家都叫我刘老师,慢慢地,大家对我的称呼变了,都亲切地叫我教授,或者教授哥哥。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残疾人,被大家尊称为教授,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誉啊。不为别的,就为了大家一声声教授,我也得干好我的本职工作。 教材是讲完了,美中不足的是,讲的理论方面的东西多,涉及具体作品少。不久,我又跪在炕上,爬在炕角的红箱子上,拟出一份作品分析大纲。那些日子,我发疯地读一些各大刊物发表的经典作品。比如《高山下的花环》、《山中那十九座坟墓》、《大墙下的白玉兰》然后写出分析报告,讲给大家听。 1987年初,我从《十月》杂志上读到一篇王星泉写抗战的中篇小说《白马》。那篇小说写得荡气回肠,精彩绝伦,我激动的鼻子一把泪一把 得知我病情严重,先是王玉琴和陈淑霞两人来看我,我就给她俩讲白马的故事。疼痛袭来,我就在炕上打滚、吼叫,还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人民必胜!疼痛减轻,我又接着讲,听得两个女孩泣不成声。我明白,她俩是心疼我呀!紧接着又是一拨一拨的人来家中探视,来了人,我就又忍痛给大家讲中篇小说《白马》,讲那一匹不屈服于日本侵略者的中国战马,讲中国抗战将士的英勇善战。讲着讲着,疼痛一阵阵袭来,我就躺在炕上打滚、叫唤,嚎啕大哭。疼痛减轻,我又翻起身,跪在炕上继续讲,直到把整部小说讲完。那时侯我三十四五岁,记忆力好的出奇,一些精彩的段落,我都能原原本本讲出来,而且还能插入一些精彩的点评,大家就不断叫好鼓掌。大家离开时,我还鼓动大家通过各种渠道找到十月,尽快读一读《白马》。 为了尽快阅读到王星泉的中篇小说《白马》,那些小弟弟可谓绞尽了脑汁。有好几人坐车去了玉门、酒泉等地,购回几十本《十月》杂志。但不能人手一册,就把刊物拆成两半或三半,进行分散阅读。更有甚者,有几人竟全文抄下了《白马》。大家的阅读热情,真让我感动呀! 几天之后,我在家中成功举办了《白马》讨论会。大家听了我讲述的白马故事,都群情激昂、热血沸腾 之后,大家都纷纷谈了阅读《白马》的种种感受,都讲得非常精彩。至今我还记得,富建国说他夜里做了一个梦,他骑着白马,躲避日本侵略者的追捕。身负重伤的白马,驮着他到了一道悬崖,眼前是一片大海,白马停住了脚步。忽听后面的鬼子大喊,抓活的,活捉白马,大大地有赏。他嗷嗷叫着:小鬼子,想得到老子的白马,你们痴心妄想!骂完,他大喊一声,白马,咱跳下去,绝不当小鬼子的俘虏。白马得令,扬起四蹄,嘶叫几声,向百米高崖下跳下去,他高喊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富建国讲的梦,把大家的情绪调动起来。我趁热打铁,告诉大家,要想写出好的文学作品,就必须大量阅读好的文学作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文学的康庄大道上勇往直前。 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教授,被人私底下叫了许多年。今天想起来,还感到好笑。 多年后,我参加了甘肃省第四次文代会(10年一届),与甘肃各界文化名流欢聚一堂,受益匪浅。客居金城宾馆,与庆阳一大学教师于一室。会余,就与那个老师聊文学,聊什么呢?聊中国古典文学,从什么地方聊起呢?就依据我熟读的四卷本《中国文学史》,又以《红楼梦》为突破口。接下来的几夜,我们又聊了欧美文学,聊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大都是我说他听。聊了几夜,那个大学老师忽然问我:你是教授吗? 我笑着回答:是教授,可我这个教授,不是考取的,是一帮文学爱好者封的。 那个老师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这个教授,虽没文凭,但很有文化,值得我学习一生。 关系近了,那个老师赠了我一张名片,原来,他是陇东学院中文系教授,我简直受宠若惊,也后悔不该在真正的大学教授面前夸夸其谈,班门弄斧。我向那个教授鞠了一躬,以表示我的轻狂之举,还回赠教授一本自己的小说集。那个教授二话不说,低头阅读我的短篇小说集。一两个小时后,教授站起身,给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说:在我面前,你才是真正有学问的教授。那个教授的举动,让我感动不已。真应了一句话:真正有学问的人,是谦恭的。 无独有偶,去年与中学时代的语文老师在微信群里相逢,她叫谢平,是兰州一高校的退休教师。当老师从别的渠道获知我不仅著有四五本书,还完成一部三十六集电视文学剧本,便用微信红包发来1200元,说购买我出版的所有作品,以便研究学习。我便诚惶诚恐寄去了我们一家所著的十几本书,还有我创办的几份文化公益刊物。 大概是2019年6月初的一天,谢老师和我视频聊天,显得十分激动。她说她读完了我寄去的所有作品,夜里激动的都睡不着觉。最后,谢老师说我的学养,己足够一个教授的水平。她说陇东学院有她一个亲戚,她想介绍我去陇东学院任中文系客座教授。我当即以照顾多病的老伴为由,婉言拒绝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一个连小学文化程度都达不到的半文盲,去大学冒充教授,岂不让先人们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