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就是个皮猴子,登高爬低,没有我去不到地方。可是,我也有很懒的时候,比方说冬天。 冬天,风呼啸着,大树冷得打颤,时不时会有雪花自树梢飘落,天地间一片寂静。我躲在屋里,盖上奶奶做的大棉被,暖暖和和地睡着了。 睡梦中,我感觉自己躺在洁白的云里,在蓝蓝的天上,轻飘飘的。 棉被是奶奶新做的,一针一线里,都是奶奶的心意。细密的针脚,蓬松的棉花,柔软的布缎,奶奶牌棉被陪伴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好梦。 年根底下,给大姑打电话,奶奶做的被子暖不暖?大姑总会问我,比我可幸福多了,我只有一床你奶奶做的被子,还是我的嫁妆。 大姑是下乡知青,在奶奶家住着,相依为命,奶奶认做了干女儿。 大姑说,在此之前,奶奶很少拿针线。大姑结婚的时候,奶奶给做了一床被子,很大一部分是邻居大娘帮忙做的。 有了我们小辈儿后,奶奶开始学习针线活。虽然没有什么基础,但是和街坊邻居学了一些,也算得上是二把刀了。 夏天,总会有一通电话打到家里,传达奶奶的指令,叮嘱父母给我量体。奶奶说,她做得慢,关键时刻再让邻居大娘大婶们帮忙,所以要提前动手,这叫慢驴早套磨。 奶奶把衣服、被子一件件拿到院子里晒过,再一件件叠好,交给进城办事的乡亲们。入秋前,我总能拿到我的棉衣和背带棉裤,大小正好,连颜色也是搭配好的。家里的棉被蓬松暖和,还有阳光的味道。 过年返乡,尽管有车,还是一路颠簸。刚到老院门口,父亲就喊了一声娘。 哎奶奶早已算好时间,等在正屋门口。 进屋,奶奶招呼我上炕,给我拿来瓜子、水果还有糖。 奶奶,你的被子褥子为什么没有我的那么软?我不禁疑惑,连阳光的味道也没有。 摸上去,被子里是一沓实心棉花,既没有弹过棉花,也没有晒过阳光。 哪来得及啊,邻居大娘说,你奶奶也不大让我们帮忙,都是自己缝补,有时候还改来改去,她那两下子可不赶趟。 奶奶只是笑道,你大姑打电话回来,总是‘抱怨’我偏心。给你做这小棉裤可费劲呢,这两年省事儿了,不用做开裆裤了。 一屋子人都逗笑了,父亲眼眶却红了。几年后,保暖裤、羽绒服很普遍了,一家子再三劝说下,奶奶终于放下了针线。 从那以后,每年过年,大姑都问我,穿得暖不暖?什么时候来玩?,我也失去了炫耀资本。 没过几年,奶奶因病去世,我再也没有机会收到奶奶做的衣服了。 白岩松说,一个人最幸福的是,回到家,喊声娘,还有人答应。 很多次回老家,车刚进村口,我就看见父亲的眼泪流下来。对于我而言,我失去了奶奶;但是对父亲而言,他失去了一个家。10多年过去了,每次回老家,父亲都会带我回老院转一转。 看着空落落的炕头,我总会想起,一个干瘦的老太太,在夕阳余晖中穿针引线,套上顶针戒指,仔细缝着棉被。 尽管商场里有很多被子,但我再也没有摸到那么软和,还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