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与家风

　　春节快到了，俺要回老家阜南过年了！
　　说得这么热切，那是因为每年回家过年，咱都会有一番别人体会不到的甜蜜那就是看父亲写春联。
　　从小到大，过年时俺家的门对子，就是平时所说的春联，都是俺大亲自操刀，内容也几乎一成不变，就是在裁剪好的大红纸上用饱蘸墨汁的毛笔写上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老对文。除了文革最疯狂的那几年，几十年没变过。
　　父亲九岁时，我祖父就去世了，苦命的祖母带着五个孩子艰难度日。这时，一位私塾先生主动提出让祖母帮他的学生洗衣，每月给一块大洋贴补。其实，善良诚厚的老先生是根本不需要专门雇人洗衣的，只是换了一种顾及别人尊严的赈济方式表达他的悲悯情怀而已。而贫困交加的祖母谢绝了丰厚的洗衣酬劳，只求先生让她最小的儿子跟班读书。于是，祖母洗衣三年，换来了我父亲的三年读书机缘。
　　父亲告诉我，他入学的第一课，老先生按照自己的塾规，没让他背书，而是亲手写下10个字，先领着他熟读，然后耐心释义，最后手把手地教他书写，这十个字就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这副对子看似简单，含义却很深呢，做起来更不易啦。记得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那个除夕，父亲给我讲解了对联的含义：忠，就是要忠于国家；厚，就是要厚道做人。诗书继世就是要把读书的好习惯当成传家宝子子孙孙传下去。有了这个传家宝，家风门风就纯，乡风世风就正，国家民族就强盛。
　　父亲为我详解对联的过程中，还穿插着讲了不少忠厚做人、安身立命的哲言。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或以后，我突然理解了父亲在村上、为邻里常做的诸多傻事
　　自那晚以后，我似乎突然长大了许多。在未来几十年跌宕起伏的人生旅途上，我一直铭记着父亲那些拙朴实用的家训，为人不爱计较，相处不怕吃亏，读书不敢懈怠，做事不畏苦累。岁月倏忽而逝，虽在事业上了无建树，但身心健康、与世无争的平顺日子，过得踏实又从容。
　　去年春节，我又回到了地处阜南县濛洼深处的汪堰村，陪寿而康的老父母过年。年三十上午，94岁的老父亲，依然亲自操刀写门对子，而90岁的娘弓着再也直不起来的腰身，迟缓地移动着小脚帮着打下手。作为保留节目的老对文，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自是必不可少，但同时又写了一副准确披露书者内心感受的新楹联：年享高龄椿萱并茂，时逢盛世兰桂齐芳。而给几家邻里写的对文也多有变化
　　时过境迁，现在过年，村上很少有人写门对子了，满大街都是卖春联的，但那些春联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联词千篇一律，字体几无变化，既没有现场书写的扑鼻墨香，更传递不出千家万户的心声和门风。于是，俺那老爸说，只要还拿得动笔，俺就一直写下去，再写他个十年二十载！
　　依偎在白发高堂的身边，感受着老父豪壮的情怀，俺的心一下子温软了，潮润了，春暖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