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自述道德的动物性

　　人们所说的善行实际上是不可能有的，那完全是一种误解。所谓自私自利和无私利他也都是人们通常的虚构；所谓肉体和心灵也一样。一个有机体内部发生的事情多种多样，我们能够意识到的则微乎其微。所谓德行、无私这一类虚构其实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应该以一种完全非道德的观点来研究我们的有机体。
　　从根本上说，人的动物性功能要比所谓的良好精神状态和意识重要千百倍；这些精神和意识如果不能成为动物性功能的工具，它们就是多余的。一切精神性的东西，包括灵魂、心灵、善意、德性是服务于什么的呢？它们都服务于动物性功能，使之尽可能的完美，而首要的是让生命得到提高。
　　人最根本的是所谓肉体，其它东西只是附带的。人的使命是要不断地编织生命之网，使之越来越广大。而现在心灵、灵魂、德性、精神却妄想颠覆这一根本使命，将自己当成目的本身。意识的这一错误造成生命的退化。
　　由意识是否舒适来判断价值，这是一种虚荣心的表现。其实舒适感或不舒适感只是一种手段。客观地说，只有根据增强了的强力的量，根据一种要求越来越丰富的意志，才能确定价值的高低。
　　对那些跟我们有关系的人的行为，我们实际上是怎样看的呢？首先，我们考虑的是，这一行为是否对我们有利，这是我们看问题的唯一出发点。其次，我们将其行为对我们的利害看作是行为者的意愿。最后，我们将行为者的意愿看作是存在于他身上的永恒性质，例如，我们说他是一个危险人物。这种看法包含着三重错误！三重自古以来就有的错误！这或许就是动物以及判断力留给我们人类的宝贵遗产！所有的道德，归根到底，难道不都是类似下面这种令人憎恶、小肚鸡肠的推断吗：凡是伤害我的人，他本身就是一个害人的人；凡是有利于我的人，他本身就是一个有利于人的人；只要一次或数次伤害我，这个人就是恶人，他本性为恶；只要一次或数次有利于我，这个人就是一个善人，他本性为善。这种道德的起源是多么可耻！这岂不是等于说，另一个人跟我之间个别、随机的关系就是他最重要和最根本的性质，他只可能具有我在他身上体验到的一次或数次的关系？在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愚蠢判断背后，隐藏着一种最为狂妄自大的想法：善恶都取决于我们的反应，因此我们就是善的化身！
　　尽量避免任何显得可笑、无礼和自大的举动，抑制自己最强烈的愿望，主动适应环境，贬低自我，服从等级秩序等等，所有这些上层社会的规矩看起来很特别，其实在原始的道德那里也可见端倪，甚至在动物世界的一般水平上也可以见到。正是在这种动物世界的一般水平上，我们才第一次发现所有这些规矩的真实目的：躲避敌人和获取食物。出于这一目的，动物学会控制和伪装自己。例如，许多动物通过长期适应可以变成跟周围环境同样的颜色，可以装死，可以模拟其它动物或沙石、树叶、青苔、霉菌的形状和颜色。同样的，人类个体也将自己隐藏在人这个名称下面，或者披上皇族、阶级、政党、时代和地方看法等等的外衣，所有这些让我们看起来十分了不起、左右逢源、令人叫绝的方法，其实跟动物世界的那些手段没有根本区别。甚至人的真理感，也不过是人跟动物都有的安全感而已；我们不想让自己上当受骗，我们不想让自己走上邪路，我们不信任自己激情的呼唤，我们用理智来控制自己：动物在做这些的时候一点都不比我们差，它的自我控制也是来源于现实感受。它也会观察，也会辨别其它动物对自己的反应，并根据这种反应来观察自己，将自己客观化，它也具有某种自我意识。动物对其朋友和敌人的行为作出判断，记住其特点并采取相应的对策：它会跟某些动物缔结长久的和平协议，也会根据某些动物走过来的方式判别对方是否友好。公平、谨慎、不偏不倚、勇敢，总之，所有我们称为苏格拉底式的美德，其起源都是动物性的，都是我们寻找食物和躲避敌人之本能的产物。只要我们知道，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其食物的种类更多，其趋利避害的观念也更为复杂，那么，我们将整个道德现象说成是动物性的，这或许并没有什么不妥。
　　我们认为动物是没有道德的。但是，难道动物会认为我们人是一种道德存在吗？如果动物会开口说话，它们会说：人性是一种偏见，我们至少还没有这样的偏见。
　　强力意志、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