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敏第一次见到孙玉芹,是擦肩而过。 姐姐于愫为他安排了相亲,在一家面馆,可是等了又等,于敏迟迟未到,姐姐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一再跟对面的姑娘解释,她这个弟弟,一天到晚就是在白纸上写写算算,一工作起来没时没点。 专注工作是好事儿,但工作到废寝忘食的男人,不是女孩子找对象的首选。姐姐又补充说,他可是有一个天大的好处:但凡他心里有你了,就绝对搁不下别人了。 姑娘说下午还有工作,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姐姐知道再挽留也是徒劳,只能让姑娘离开。 这位姑娘就是孙玉芹。 在她离开面馆的时刻,恰好迎面碰上迟到而来的于敏。抬头、低头、错身而过,于敏的眼睛没办法从她的身上挪开了,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于敏姗姗来迟不说,面对姐姐的质问,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匀速运动、减速运动一类的,气得姐姐撂下一张照片,抬脚走了。 于敏一边念叨着运动曲线,一边拾起了桌上的照片,待眼睛落到上面,才知道自己刚才错过了什么。 《功勋》中的这场戏,完全是一个沉浸在理论探索中的理工天才,生活中忘我的那一面。 1944年,于敏考入北大工学院机电系,大二时转入物理系,开始了理论物理的研究。工学院的知识都是别人已经研究出来的成果,强调的是对于知识的运用,而他更喜欢钻研探索未知的领域。 物理系的于敏,因为一张满分的数学试卷,格外引人关注。这份试题十分刁钻,北大数学系的学生平均分也就20多分,最优秀的学生也就是及格,而他竟然考了满分。 作为天才中的天才,于敏对于自己的婚姻大事不够上心,姐姐为她十分着急,给他介绍了几次对象,最终结果是把人都得罪完了。 好在这一次,她介绍对了人。 在未见到于敏之前,孙玉芹听了于愫的描述,已经对于敏产生了几分兴趣。她好奇地问,他到底是研究什么的呢? 于愫也说不清楚,跟飞机上天、轮船下海都有点关系,反正是能够为国家做贡献的事情。 在她正式见到于敏后,于敏从口袋里掏出了给她买的礼物:袜子。 玻璃丝袜,上海产的。听了于敏的话,孙玉芹笑了,你还懂这些?他实诚地回答:不懂。售货员推荐的。 于敏把身上的钱都买了袜子,身上的钱都花光了。两人坐在一起吃面,是玉芹掏的钱。他很不好意思,向玉芹说:下次我请。 玉芹应了一声:好。这是个重要的信号,她还愿意继续跟于敏见面,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玉芹提议两人去看电影,于敏身上没钱,也是她拿的钱。于敏回去坐车,她提议把袜子退了,买车票,袜子可以下次再买。 三言两语之间,不仅交代了两人初次见面的情形,也描绘出了玉芹的性格。 玉芹对于敏的印象很好。从于愫的口中,她知道他所从事的事业并不简单,也了解到他的专注。见面之后,这个男人还有着简单的小情趣,给她买了最时兴的袜子。可是为了一双袜子,他连坐车的钱都花光了,这个男人的生活能力确实有待提高。 可玉芹并不在意这一点。她看中了于敏,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才会提出让他把袜子退了,又考虑到他的面子,提出可以下次再给她买。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这一点一直体现在他们日后的婚姻中。 粮食短缺,夜里她饿得肚子咕咕叫,于敏给她描述着烤鸭的滋味,她听着想着笑着,求他别再说下去了。 于敏要去地里摘蘑菇,她一笑而过,他哪里分得清哪种蘑菇能吃哪种蘑菇有毒,还是去给她摘柳树芽吧。 当于敏留下一张借条,拿走了她攒下的鸡蛋,她眉头没皱一下,没说一句话,默默收起了借条。 当她生病发烧,于敏忙活半天也没拿来药。原瑾泓拿着鸡蛋找来了,两人在院子里聊得兴致盎然。她虽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但却能明白肯定是个关键问题。于是她叫女儿给她打来一盆冰水,凉了凉滚烫的额头和双手,告诉于敏她已经不烧了,请他放心离去。 玉芹不知道于敏所做的研究,但却深深知道他这个人,从初次见面,她就认定了这个男人。因此,往后余生,他的坚守都成了她的坚守。 她生二胎时,正是深夜,她将床上的大女儿交代给邻居代为照顾,自己拎着必需品就去了医院。 那一刻,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委屈,只有坚定与淡然。生下孩子之后,看着丈夫,她没有一句埋怨,永远是一张恬淡自若的脸。 玉芹是清醒的,是坚韧的。清醒和坚韧之外,还有玉芹对于敏百分之百的信任,让她可以独自支撑这个家。 于敏服从组织安排去搞氢弹,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还以为他犯了错误,甚至有意无意地远离着他们一家人。 姐姐于愫都找上门来,拉着玉芹问了半天,可她真的也不知道于敏在做什么。 她也问过于敏,玩笑似地说造炸弹啊?于敏含糊地说差不多。这句话她没往心里去,可问再多,也没有结果。 她了解丈夫,并深深地信任他。 于敏回到家,却发现家里没人了,他连搬家都不知道。找到新的住址,在院子玩的孩子不认识爸爸,吃饭的时候还在问:你是谁? 姐姐告诉他:这是咱爸。于敏讪讪笑着,给俩孩子一人剥了一个鸡蛋。玉芹脸上淡淡的,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剥了一个鸡蛋放在丈夫的碗里。 于敏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爸爸,是因为他没有时间成为好丈夫好爸爸。 回到家的时候,他会给儿子做一个能飞起来的木头飞机,尽管一拖再拖,最终还是完成了。 儿子在学校受到欺负,他会带着儿子找到欺负他的同学和家长,要求他们道歉。他告诉儿子,只要有底气,就不虚,就什么都不怕。 他还会给孩子们讲床头故事,却完全成了科普,大象多大、象牙多重,孩子们听得昏昏欲睡。对面的妻子微微一笑,递给他一杯水,她的丈夫不是带孩子的人。 他属于更伟大的事业,但只要他有时间,他就愿意成为一个更好的丈夫和父亲。 研究结束后,他回到家中,碰上妻子在搬煤球。他跟在玉芹身后,念叨着他们当初见面时的情景: 你坐靠窗户最后一排,然后我就站着看那车走远,我就一直看着,我说回头啊,回头啊,快回头啊。结果你还真回头了,你就看着我笑。当时那光打你脸上,我就想,她怎么那么白啊,要是以后能在一起生活这多好。然后 玉芹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她打断他:我又不是小孩,我才不要你哄呢! 她的清醒让人心疼,她的坚韧让人敬佩,她对于于敏完完全全的信任,也令人羡慕。 结婚多年,他一个忙于氢弹研究的大科学家,脑子里还记得当初和妻子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他心里是真正记挂着妻子的。 玉芹不需要于敏来哄,她一直靠自己哄着自己。 平时多哄一哄自己,给孩子一个笑模样。把该干的活都干完了,给自己烫个脚,把身体给养好。这个国家,不仅靠男人们顶着,也靠咱们顶着。 在于敏投身氢弹研究的这些年,她一个人带着俩孩子,忙里忙外,也靠着丈夫的那两句话:着急上火是一天,心平气和也是一天。她能撑起这个家,也是于敏给了她足够的力量。 一个家,总是两个人共同支撑的,而在家这项事业上,于敏是玉芹背后的那个人。她深爱着丈夫,了解他信任他,才能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本质上,他们是同一种人。遇到困难,不急不躁,心平气和地过着每一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