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华为的一段往事

　　1994年的春天，已是临近中午时分，在邮电局的大门口，一位拎着一个大箱子的中年男人正在跟我们的电信科长握手道别。
　　他穿一件灰色的夹克，眼神平和而坚韧。下班的我和小伙伴们欢笑着与他擦肩而过。
　　后来才知道，这个人居然就是任正非。
　　那时候还没有独立的电信局、邮政局，都包含在邮电局里面。以后的移动、联通包括邮政银行、速递物流等等，都是从这个邮电局里面分离出去的。提供电话通信服务的公司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他的局用交换机只有用在邮电局的电信机房里才有用武之地。很显然，我们科长没有把他推荐给更高的领导，也没有给他一个与工程师们讨论应用的机会。他被完全拒绝了。
　　后来我们和那位科长聊天的时候，大家都打趣说他有眼无珠不识真人。他没有否认，但是有点委屈地说，那时候外国的洋品牌都眼花缭乱的，华为这名字谁听说过啊？
　　也确实不能怪他。那时候，国产货其实就意味着便宜和将就，外国货才是高级和先进。电信行业作为国家率先开放的市场之一，在电信基础网络的建设中，从农话到国家骨干网，清一色都是外国设备，俗称七国八制。
　　如日本的富士通和NEC、美国的朗讯、加拿大的北电、瑞典的爱立信、德国的西门子、比利时的BTM公司和法国的阿尔卡特等等，都是当时牛哄哄的公司。现在，只剩了一家爱立信了。
　　这一阵华为的高频率亮相，我忽然想起了这一段往事，好奇地研究了一下华为的历史。
　　华为的CC08万门程控机是在1993年9月研发成功的。而任总1994年春天来到我们局，这说明当时他亲自推销的就是这款交换机。
　　他在我们局的经历也说明了推广开局的难度相当大。通信市场的生态全由运营商一手掌握，找不到突破口就全砸手里了。而华为与任正非这两个名字在当年都还名不见经传，没什么人知道。
　　很显然，我们局没能成为华为万门机的破冰之地。1994年8月，CC08万门机在江苏邳州成功开局。可以想象，在这之前，任总以及他的同事应该跑了很多家邮电局。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款机型堪称华为王国的奠基与扛鼎之作。在江苏邳州两个月的上线调试中，华为人极其珍惜这个机会，技术人员干脆直接睡在机房里调试机器，最终大获成功。
　　随后CC08的万门机与2000门机一起横扫中国电信市场，94年销售达到8亿，95年销售达到15亿，此后每年翻倍增长，成为全球历史上销量最大的交换机，其技术、资金与人才的积累堪称华为的黄埔军校。
　　实际上，华为并不是国内第一家做交换机的。1991年，巨龙通信就研发出了HJD04万门数字程控交换机，曾经占据了国内市场的半壁江山，是四家通信企业巨大中华里家底最厚实的。
　　技术也不是最好的。1994年元旦，联想的第一台交换机LEX5000在河北廊坊开局，容纳用户数量是华为CC082000的2。5倍。
　　人才资源更比不上联想、大唐。联想背靠的是中国科学院，大唐的老底子是邮电部电信科学技术研究院，最专业的通信人才都在其中。
　　与他们相比，华为创立时完全是个草台子班子，任总自己在人才中心摆摊，有那看中了却还没毕业的，他都是先给2000块路费，然后叮嘱人家毕业了就赶快来。
　　资金资源更是没得比。巨龙、大唐、中兴都是国企，有家长给钱，联想的电脑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任总七拼八凑，以2万1千元起家，靠做代理赚的钱来养人才做开发。
　　其他几家的行政资源更是令华为望尘莫及。也是1994年，国务院副总理邹家华和电子工业部部长胡启立在视察联想之后，其交换机就卖进了中国顶级的单位：中南海里的中办和国办。
　　大唐一直在享受国家补贴，巨龙、中兴都有家长罩着，只有华为是个标准的野孩子。
　　然而，经过了这二、三十年的长跑之后，现如今的通信领域，巨龙早已远去，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以资源、资金、人才、技术全面碾压华为的联想也早早就退出了通信行业，因为柳总觉得搞这个赚钱还是不够快，搞一家专门代工组装的国际企业比较好，不会被制裁。
　　大唐虽说搞了个TDSCDMA的专利，方向是对的，但是其真正的专利只是在智能天线这一块，系统是西门子的，其使用过程让中国移动痛苦不已。为了迅速解脱这种痛苦，中国移动加速了4G的上马，这也算是它的一个功劳。
　　搞TD的标准倒也无可厚非，交学费就交学费了。令人痛心的是，他原本在半导体集成电路这一块很有建树的，98年就研发了第一张公用电话IC卡，紧接着又出品了移动通信的第一张SIM卡，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起了个大早，啥集都没赶上。
　　这家不行，他还有一家行的，就是大唐联芯，曾经在2014年出品过28纳米的4G芯片LC1860，一度被认为是可以打破国外企业垄断局面的先锋。然后，也是没有然后了。
　　大唐的旗下还有一家与恩智浦合资的公司，目标是BMS芯片领军者。在新能源汽车飞速发展各大厂商纷纷抢滩的今天，它倒是一直都沉着气，始终也没啥响动。
　　现在，当我们的芯片行业出现重大危机，急需要有企业能顶上去的时候，家里花重金养了这么多年的兵，关键时候却连泡都冒不了一个。究竟是什么问题？
　　这几家中好歹还有个中兴通信，虽然属于国企性质，但其经营模式有幸属于民营，这么多年与华为一路相生相克地打下来，也成功跻身于世界第五大通信设备提供商的行列。
　　如果没有2018年美国的制裁与核心部件的禁售事件，这绝对是一个可以称道的成就。
　　然而，美国的一纸禁令，可以让我们这么大体量的所谓跨国公司瞬间休克。
　　为了起死回生，只能满足美国的所有要求，先交钱给他，11。9亿，再10亿，再4亿，还有3亿在7年时间内以观后效。然后改组董事会和管理层，并向他汇报。钱自然全是美刀。
　　估计美国人现在打的贸易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每一家中国公司都成为美国可以掌控的公司。
　　对于中兴这样的结果还有件非常讽刺的事情是，它最初的名字其实是中兴半导体，结果自己的核心半导体连毛线都没有一根，因而脖子被卡得死死的，除了乖乖听话别无他法。
　　只剩下了一个华为，铁骨铮铮的华为，从最低的起点、最差的条件出发，成长为将世界上所有对手远远抛在身后的龙头老大。其间只有区区25年的时间，世界就翻了个。
　　有没有反思过，华为与其他几家的区别在哪里？为什么北方的几家备受家长疼爱的企业都差强人意，反而是南方的两家没人管的野孩子冲了出来？
　　缩小到家庭模式，就很符合我们常说的两句话：娇儿不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句题外话，现如今穷汉养骄子的家庭越来越多，每个家长对于自己泛滥的爱心和过度的保护应该保持足够的警惕。
　　核心竞争力在哪里？初心去了哪里？有没有足够的人才储备和技术积累？有没有被卡脖子的地方？有没有危机意识？遇到极限施压的情况有没有生存的机会？
　　在钦佩任正非和华为的同时，也必须要感谢一个人，那就是特朗普同志。是他在帮我们做反思，而且比任何红头文件都来得给力。
　　没有自己的关键技术，无异于在人家的刀口下讨生活。像联想、中兴这样的所谓高科技企业，做得再大也不过是肥猪一头，美国人可以拿来喝个小酒，加个小菜。
　　只不过，肥猪与肥猪也有区别。像这样，中兴可能很痛苦，会决心努力改变这个状况，而联想则是很享受，将生产线搬来搬去很好玩。
　　尽管我们都知道华为确实很强大，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它居然可以让世界头号超级大国处于紧急状态。
　　从现在美国人打压的强度来看，对中兴还算是温柔一刀，只是要点钱，监督一下生意，而对华为则是痛下狠手，欲置其死地而后快。
　　这两种态度的不同也许可以成为一个反向指标，来判断公司的实力与好坏。对手打压得越狠，说明他们越忌惮。也说明华为是一个真正的有着强大实力的硬核公司。
　　关于华为会不会被打垮？如果被打垮会到什么样的程度？这个说起来篇幅就太长了。也许可以在下一篇文章里聊聊这个。
　　可惜的是，这样的公司，我们还是太少了。如果多一些像华为这样的公司，我们今天就不至于这么全情激愤，华为也不至于如此孤立无援、孤军奋战。
　　现在的情形下，华为要以一己之力对抗美国拉来的全世界，要做了技术做制造，做了通信做芯片，做了主胎做备胎，做了操作系统还要做生态，热血而悲壮。
　　但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好处，那就是我们在这么些年的高速发展中的迷失和自满，终于在特朗普的帮助下被打掉了，清醒了过来。
　　对于中国人来说，只要醒过来就有办法，遇到危机才会众志成城，才会发愤图强。华为成为了所有中国企业的一面镜子。在这面镜子面前，所有的长处短处都一览无余、无所遁形。
　　对于我们而言，往往是压力越大，成就越大。很多的改变和成果都是被逼出来的。我在上一篇《车到山前必有路：都是被逼出来的》一文里就讲到这一点。
　　这一次的危机也是如此，完全可以成为我们的重大机遇。
　　在CC08项目最困难的时候，任正非每天都去员工宿舍给工程师打气。
　　有一天，他激情澎湃地说：十年后，华为要和ATT、阿尔卡特三足鼎立，华为要占据三分之一的天下！
　　在场的工程师哄然大笑，觉得老板真能吹。
　　还有一个例子。
　　在国民党第五次围剿之后，我党领导的红军被迫战略转移。这是革命处于最低潮的时期，生死未卜前途渺茫。
　　然而，此时毛主席问的问题居然是，革命胜利之后，我们要把首都放在哪里。
　　所以，一个战略家的眼光和格局真是不一样的，非常人所能及。
　　聊聊这些往事，也许我们可以从中受到启发，找到很多问题的答案。
　　而对于我们绝大多数人来说，以任正非50岁的时候还在亲自上门推销交换机的事例，说明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你打算做什么，现在起步一点都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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