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辉(党建网主编、财经评论员) 宋代诗人杨万里游历盱眙有诗曰:建隆家业大于天,庆历春风一万年。廊庙谋谟出童蔡,笑谈京洛博幽燕。白沟旧在鸿沟外,易水今移淮水前。川后年来世情了,一波分护两涯船 隋炀帝之行宫,明太祖之封地,林林总总,难以尽数焉。北眺沃野,一马平川,南临苍莽,虎踞龙盘;山巅氤氲,盱眙江湖,逐鹜操棹,石港鱼村观莲,渔歌今唱,鸥鸟帆连天,盱眙胜境,淮南名山。唐迎来谪仙,宋有米芾、苏庭坚,还有张谦、余阙、胡俨和闻渊,诗留册帛逾万,墨宝崖刻上千,敢与五岳比肩,天地之玄黄,人文五千年,夏商周东夷吴晋鲁置关。有陆放翁赋翠屏,有东坡游南山,有吴承恩点窍西游篇 盱眙读须夷,淮安之属县,位于洪泽湖边,淮河南岸。据说文解字,张目为盱,直视为眙,眼神作地名,全国唯一,盱眙定过都城。北望淮泗、南毗金陵,位居长三角蓄势,铁山秀奇竣,集山水林为一身,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虽尺咫都市,而远离嚣尘;形同化外,闻鸡犬之声庶几可得也。 秦楚之际,陈胜王被杀后,项梁听取范增建议,加强反秦。迎立楚怀王后嗣叫心的做义帝,称号楚怀王,建都之处是盱眙。 为什么选盱眙?首先它在楚地。范增: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陈胜和吴广大泽乡,项梁、项羽叔侄吴中,刘邦起兵是楚地,义帝沿用怀王为帝号,以哀兵之意,盱眙地处东南,离秦朝统治中心很远,最晚沦陷地,民心仍向故国。盱眙为都有民众基础。巨鹿大战之前,项、刘与秦军作战,基本上在黄、淮之间的一片地域。 盱眙北靠淮水,离战场不远,号令义军,激士气,通消息。后来项梁在定陶溃败身亡,项羽、刘邦向彭城(徐州)收缩,盱眙暴露,义帝才迁都彭城,结束了盱眙作为都城的历史。 楚人把反秦指挥中心设在盱眙,谶语成真的意思盱眙在东南,有山(南山)水(淮水)之险,淮河下游是有王气的形胜之地了。唐人韦应物的《夕次盱眙县》诗云:落帆逗淮镇,停舫临孤驿。浩浩风起波,冥冥日沉夕。人归山郭暗,雁下芦洲白。独夜忆秦关,听钟未眠客。 这是诗人借淮水上所见的盱眙,写长安的乡愁,韦还有一首:《淮上喜会梁州故人》,末一联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集》里说:语意好,然淮上实无山也。你来过淮上吗?盱眙就有山!山在淮河南岸,名南山, 因为出一种都梁香草,叫都梁山。韦氏笔下的山郭秋山绝非虚词。他还有两首写淮上的诗,都提到山, 苏轼、贺铸、杨万里等诗人也登过南山,留下了诗文,南山出名主要是因为米芾。 北宋绍圣4年,1097年,米芾出任涟水军使一职从汴京出发,乘舟沿汴水南下,绵延千里的平川,好不寂寞。舟入淮水而东,忽见青翠的南山像屏风一样张在眼前。他喜不自禁,欣然赋诗一首道:京洛风尘千里还,船头出汴翠屏间。莫能衡霍撞星斗,且是东南第一山。随即泊舟登岸,上山题写了第一山三字。从此南山易名为第一山。 现在南山山腰的第一山古碑,就是根据米芾的手迹勒刻而成的。米芾盱眙常来游历,作有《都梁十景诗》,是当时盱眙胜景的写照。山有山趣,水有水韵。徜徉幽谷野径,也是妙趣横生。千种植被,百里山林,植物王国,绝非妄称,岭上紫竹,坡头黄橙。 南宋绍兴11年,即1141年宋、金绍兴和议之后,淮河成了宋、金之间界河,淮北属金,淮南属宋。宋每年向金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春季在淮河泗州交割,就是这附近。南宋人登临第一山,北望淮水,远眺中原,怎不起山河破碎、身世浮沉之痛?那心绪是米芾他们没有体验过的。 戴复古《盱眙北望》说:北望茫茫渺渺间,鸟飞不尽又飞还。难禁满目中原泪,莫上都梁第一山。山,成了南宋人的伤心处,而淮水,则是北部天涯(路德章语)向北能走得最远的地方。 都梁十景,据说第一山就占了六个,其一是玻璃泉浸月。玻璃泉,是盖在一个亭子下面的,千百年来,多少人,多少事,都过去了,它还这么流着,挥毫品茗,赏虬龙攀盖,银蛇盘根;憩百岁亭,尽可享窗含雾岭,席坐儒生;诗中岁月,盏里乾坤,入眸是溪流响谷,怪石嶙峋;蟒蛇显影,鱼虫藏冥。登铁山寺,但见大佛慈悲,金刚狰狞;香烟缭绕,信众虔诚。上跑马场,铠甲炫目,铁蹄扬尘;游人且乐,鸟兽却惊。游天文台,可穿越时空, 览月观星,驰聘玉宇,毋庸一程。泉边石壁上有月到风来的大字题刻,只是来去无影的风,盈亏无常的月。 明祖陵,泗州城。明初有三陵:盱眙祖陵,凤阳皇陵,南京孝陵也。而祖陵最早,有明代第一陵之称,朱元璋的高祖、曾祖、祖父的衣冠冢,是其祖父的实际殁葬地。 始建于明洪武18年,即公元1385年,耗时28年才大致完工。朱元璋出身贫贱,他把自己用刀枪挣得威福,向祖宗推送了四代,追封他们为皇帝,各谥号让他们安心躺在龙脉里,施展祖宗厚德的余泽,保佑朱家后世子孙在江山坐得稳些长些。 这厚德的余泽并非取之不尽,只够用不到三百年的,直到一个悲情子孙在北京的荒山投缳自挂,断了这条龙脉,什么都躲不过人间的风雨,一个空字谁能看得破。 游明祖陵并不因为它是埋明朝皇祖的地方,明朝的皇帝,几乎个个非荒即暴,无兴趣对他们死后埋在哪里?怎么埋的?感兴趣的,是神道两侧的雕像。共雕像19对,望柱2对,沿神道中轴由南向北在道旁对称排列,依次:麒麟两对,坐狮六对,望柱两对,马官一对,马与拉马侍者连体一对,天马一对,马官一对;过金水桥,侍者一对,文臣两对,武将两对,太监两对。应该是现实中皇帝卤薄仪卫的再现。 造型上两对望柱挺拔高耸,有飞腾之势,人、兽雕像则朴厚,简劲。除拉马侍者和马连体像外都是左右对称的,显得恭敬,肃穆,十分威严。很喜欢拉马侍者和马的连体像,因为不对称,尤其是侍者,身体45度偏侧的,这就于严整之外,多了些自由的变化,侍者一手斜举,拉住马的嚼环,一手悠闲地握住腰带,目视斜前方神态里透着从容、自信,与马和谐关系。祖陵东边是高高的淮河堤,再远一点就是洪泽湖。这里的水下有一座古泗州城, 古代的史籍、诗文常常提到它,一直都是淮河下游的经济、文化与军事重镇。明朝因为朱氏祖陵在这里地位更不用说了。泗州城地势低洼,史上多次黄河夺淮,清康熙19年,即1680年,黄河再次入汴水夺淮,一夜之间泗州城被埋入水底,从此成了一座水下庞贝。 一同被淹的,就有明祖陵。上世纪60年代,洪泽湖水位下降,部分雕像露出水面。当地在东边筑堤,这才将它与水面割开。经多年修整、重建,现看到到明祖陵。 今日盱眙,南山依旧水似前,杨帆前行,日新月异,却已换了人间。城市移迁,杂舍恢复故园,第一山海内美媲,迎五洲宾客,接四海俊贤,拾梯灵霄路,可登蓬莱船,来者欣喜悦,去之兴流连。登河堤东望,一片泽国。远远回看那群石像,那么恭恭敬敬,站在淮河边的荒地上,旁若无人,任夕阳把最后一点光线从它们身上收去,无论雨雪阴晴,花晨月夕,百闻一见,感慨顿生,秦时明月汉时关,它们就这么站着,留在那个久已过去让我们叹息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