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妻确实门当户对，果然亲上加亲，所谓爱情，哪里抵得过嫌弃？

　　北平望族柳家的内花园里，柳太太和方太太两位孕妇坐在一棵大槐树下刺绣。仲夏午后，岁月静好，柳太太和方太太这对表姐妹一时起意，指腹为婚，从此亲上加亲。
　　尚在母腹的柳静言，若能预知一生际遇，他会反对这个婚约吗？
　　柳静言娘胎里就定好的媳妇叫方依依，是个先天性聋哑人。方太太来找表姐解除婚约，柳太太沉痛而严肃地表示我们柳家不是无信无义的，静言除非娶依依，要不然永不许他娶妻！
　　柳静言是个接受了新式教育的青年，但他却要接受指腹为婚带来的一个哑妻！他无比愤懑，但也仅仅内心愤懑，面对父亲，他只会说是的，爸爸。
　　父亲柳逸云是个具备绝对权威的旧式家长，重诺守信，但他同时表示，做父母的不会让儿子受委屈，哪怕儿子头一天娶了方依依，第二天就要纳妾，他都可以同意。
　　婚礼，拜天地、拜祖先牌位、拜父母长辈。在宾客的议论中，柳静言超过十次听到哑巴两个字，每一次都象被针扎心。
　　揭开盖头的新娘很美，双眸澄清如水、光亮似星。
　　柳静言第一个下意识的举动是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对方依依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很美。
　　柳静言不满被包办了一个聋哑妻子，但他显然一下子就沉溺于方依依的美貌，而且方依依被费心教养过，她会写字，还懂诗词，他们可以纸笔交谈。
　　新婚蜜月，柳静言和方依依看似夫妻情谐，但妻子的聋哑是柳静言心里的一根刺，碰不得。
　　一次他给依依画眉，异母妹妹静文提到了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可惜，我这个新嫂嫂没办法低声问哩！哥哥，她可是指手画脚地问吗？柳静言马上沉下脸去，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朋友们有时会打趣柳静言果然娶到一个静言的妻子，还问他有没有学会手语？柳静言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一个特别自尊的人，往往自卑心理特别严重。开不起玩笑的柳静言，实在是他自己非常介意妻子的聋哑。
　　方依依怀孕，被捧上云端。
　　然而她生了个女孩雪儿，公婆不掩失望，而当雪儿被证实遗传了母亲的聋哑，姨太太们便开始公然嘲笑依依母女，柳太太见了她也开始皱眉。
　　而柳逸云为柳家子嗣计，勒令儿子娶姨太太。
　　柳静言没有娶姨太太，但他也不敢再亲近依依，因为医生说过，他们再生孩子，很大概率也是聋哑小孩，就算生下健康的孩子，但孩子的下代，仍有聋哑的风险，柳静言没法接受柳家再出现哑子哑孙。
　　雪儿三岁了，美丽可爱，已学会和母亲打手语，但柳静言一看到她嘴里咿咿唔唔，手上比手势，就觉得浑身发冷。有一次，柳静言爆发了，他用斗大的字写：我不要再看到你们比手划脚，把你的哑巴女儿抱走！依依被击昏了，抱起莫名其妙的雪儿，像逃难似的仓皇跑开。柳静言用手蒙住了脸，喃喃地说：天哪，我不能忍受这个！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柳静言很残忍，依依母女很可怜，可三个人，都何其无辜。
　　柳静言是爱依依的，所以坚持不纳妾，也为依依遮挡来自府里的伤害。
　　但所谓爱情，并不能抵消心底的嫌弃与厌恶。
　　方依依自出生后，在娘家过得并不好，从来都是被嘲笑欺负的对象。嫁到柳家后，得柳静言爱怜呵护，一直温顺卑微地依附着丈夫，她已经生了一个聋哑的女儿，做梦都想为丈夫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
　　依依又怀孕了。
　　柳静言逼她喝下堕胎药，他再也不要聋哑的孩子了，依依狂乱地哀求，再三保证会是个健康的孩子。
　　药还是被灌了下去，打掉一个男胎。
　　一贯卑微柔顺的方依依头一次表达了她的怨恨：柳静言，我恨你，我恨透了你，但愿今生今世再也不见你！
　　柳静言黯然离家，远渡日本。
　　三年后，他给家里寄了一封信。
　　再后来，柳静言遇到一个叫绫子的艺伎，因为那双酷似依依的眼睛，他喜欢了她，同她生儿育女。
　　期间依依前后共写来十封信，再无下文。
　　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找个伴，成个家，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觉得依依母女太可怜，她们是被遗弃了吗？没有了柳静言的保护，这一对聋哑母女不仅会被姨太太们欺负，连下人们也不会把她们放在眼里。
　　可绫子同样逃不过始乱终弃，十年之后，柳静言携子带女回国了，绫子的婚姻家庭，一夕崩塌。
　　看到这里，才看明白柳静言的自私和无担当。
　　第一段婚姻不是他能选择的，他经营失败，逃避了；第二段婚姻是他自己的选择，因为想念前妻，他又亲手结束了。
　　这个男人，缺乏责任心。
　　回家后的柳静言并没有如愿和依依琴瑟和鸣，他带回家的两个孩子显然刺伤了依依。
　　不久刚满三十五岁的依依死去，终于结束自己不堪回首的一生。
　　而随着国内抗日情绪日益高涨，柳静言这两个有日本血统的孩子不仅被外人抵制，连柳家两个老姨娘都叫他们杂种。不堪忍受的儿子柳彬离家出走，小女儿柳绫跟了一个艺术家私奔。
　　这两件事严重地打击了柳静言，他须发皆白，未入老年，已很显老相。
　　如果说方依依的悲剧缘自她天生的聋哑，那么柳静言呢？他的悲剧是因为没有坚定地拒绝自己不想要的婚姻吗？
　　他让方依依堕胎错了吗？不让劣质的基因延续下去有错吗？
　　他错只错在不该在家里一片愁云惨雾时选择逃避，毕竟当时父老妻弱女幼，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怎可一走了之？
　　这时的柳静言纵然孤独寂寞老，身边还有个哑女瑞雪照料日常，可如果有一天瑞雪也不在了呢？
　　更可怕的是柳静言先死了呢？瑞雪一个哑女，在这个乱世，将如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