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四年依然热播的节目,是怎么做到又好笑又无趣的?
没想到《脱口秀大会》做到第四季,依旧很受关注:
每一期节目播出,都有不少自来水真情实感的观后感。
还因此上了不少热搜。
似乎证明,这档不知不觉已经做了四年的节目,热度不减,也还受观众青睐。
但事实真如此吗?
《脱口秀大会》有钱了,花样多了,选手的丰富程度也远超前几季。
但飘却几次看到这样的评论:
既好笑,又无趣;既用了心,又划了水。
乍一听,这种评价很难理解。
但我倒觉得,其实很能说明问题:
如今的《脱口秀大会》,慢慢已经只剩下好笑,而别无他物了。
这一变化,也为铺天盖地的热搜和笑声带来了一丝凄清之感。
它是否沦为鸡肋?聊聊。
坦白讲,若仅从好笑与否的角度看,这一季的《脱口秀大会》并不算差劲。
在李诞眨巴着芝麻小眼宣布,这季将无限拓宽选手的类型时,飘真没想到。
有不少生面孔依旧成功让我翘起嘴角。
脑门上挂着个逗号的徐志胜,按他的自嘲,是那种一看就好笑的天赋选手。
那段色盲的段子,直让人笑到四仰八叉:
他讲高中时自己被检查出红绿色盲,一群人围起来让他表演认颜色。
宛如大过年被拎出来背诗的可怜娃儿。
更好笑的是,认不出来吧,还劝他仔细看看。
徐志胜一脸震怒:
怎么仔细看看
我色盲是因为我太粗心了是吗??
围观看热闹的,基本都是班里的学渣。
那学霸呢?
把他当做孟德尔的豌豆,开始复习生物课。
这俩梗一出来,全场立刻笑炸。
且徐志胜不只段子写得好,临场反应也一流。
他本来在讲色盲是一种绝症,但魔性口音却引起全场竞相模仿。
但面对起哄他出奇冷静,一点不怯场,节奏也没乱。
反而把众人的反应编了个新包袱:
但这个病真的没有人同情你
还会有人嘲笑你的口音
这个临场梗之妙,直接为徐志胜赢来集体爆灯,也让我拍案叫绝。
没想到的是,一个梗结束还带加演的你看他得逞后的小贱样。
徐志胜的精彩不在于多高级深刻,而在于贴地,他很擅长把日常幽默化,因而也分外让人有共鸣。
而另几位表现出色的新人也一样。
都胜在能从自己的生活里提炼出新奇的笑料。
北大学霸鸟鸟聊自己的外貌焦虑。
一个(自己编的)历史梗用得,让李诞恨不得把灯拍烂。
而邱瑞的几何脱口秀,把飘从小怕到大的数学讲出了喷饭的效果。
他说北漂的租房往事,吐槽自己租过的一个奇葩户型。
多奇葩呢?
计算面积得画条辅助线。
而要用躲在45度墙角里的马桶,得把身体折成一个同位角。
新人来势如此凶猛,我都为老人们捏把汗。
观众太熟悉,也不像新人这样能出奇制胜,优势的确不足。
好在,几位老选手并未拉胯。
庞博、豆豆这些老将,讲的都不是特别新奇的梗。
但靠着经验和技术,笑点依旧很足。
至于周奇墨,则是在梗里多埋信息点,制造高质量笑点。
他那段假设天津大爷在美国和歹徒谈判的笑话,完全是魔幻主义的路数。
煎饼果子味儿的一句Listentobaibai,荒诞又爆笑。
但,下一秒他又能立刻把段子升华,联系上热点事件。
给这份魔幻一丝照进现实的回味。
除了飘提到的这几位,其余的选手表现也大多可圈可点。
一片凄清里,包袱还是抖响了的。
只是,欢笑之余,我却总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味:
重复。
太重复了。
如今的《脱口秀大会》,面孔有无限多,话题却无限少。
外貌、贫穷、外加一个收着讲的两性议题。
这三个母题基本就能涵盖如今《脱口秀大会》的多数表演。
飘在前文夸奖的三位新人,实力都相当不错。
但后来回味起来,却发现他们所讲的内容,竟也与三个母题一一对应。
在徐志胜的首秀炸场后,台下何广智的反应,是担心:
他觉得徐志胜和自己撞了人设,连话题都一样。
飘有点疑惑啥时候起人设这东西也渗入到脱口秀圈了。
而表演的话题,也真贫瘠到只剩这几个了吗?
还记得前几季节目,话题百无禁忌,每一位选手上台,带来的都是独特。
连王建国上台胡乱掏一下兜,都能成一段精彩表演。
如今的节目,还是好笑的。
但笑完却发现,我们都在因同样的东西而笑,且越笑越不由衷。
这一届的脱口秀大会,给的是一种罐头式的幽默:
它咽得下肚,甚至称得上好吃。
却也无比模式化,没营养。
注意,飘并非要苛责、怪罪这些演员。
其实我们都明白,在没有脱口秀根基的内娱,他们都是一批步伐无法迈大的实验者。
而国产脱口秀在内容上的一再重复,与其生存土壤是息息相关的:
多数国人并不接受脱口秀的冒犯传统,只接受其幽默的一面。
因而表演的话题日益坍缩至寥寥几个安全母题,完全是可以预见的。
当年笑果文化还出过一档节目叫《冒犯家族》。
但冒犯有道理,得罪没关系的核心理念,在如今却不见踪影。
在不合适的环境里,削足适履是种必然。
但,将第四季的内容问题全然怪罪在土壤上,未必客观。
可以想见的是,当第三季的《脱口秀大会》不但将这档节目从一滩烂泥中拉了回来,还大获成功之时。
第四季的演员,难免会动复制成功的心思。
典型表现就是,去年火了什么,今年的开场就聊什么。
回想去年的出圈段子:
杨笠的普却信,是两性议题。
于是今年的两性议题便肉眼可见的暴增。
从外貌焦虑身材焦虑,到陪女朋友逛街这种陈年老梗刷绿漆。
你不能说不好笑,但要说是更好笑?更新鲜?还是更深刻?
一个都没沾。
而去年李雪琴一句我选王建国,甚至让今年部分老人开始或被动或主动地炒起了cp。
可惜观众显然已经不太吃这套了,糖是撒出去了,就是没人嗑。
另一面是,节目组本身,也没给大家留下太多创作空间。
命题愈发狭窄。
今年的晋级赛,三大主题像是从热搜话题摘下来的关键词。
从看见标题那一刻起,就能猜到内容的大致方向。
爱情婚姻,逃不脱的,又是那些犀利的两性话题。
心理健康,一半的选手依旧轻飘飘地选了外貌焦虑。
很难让人不怀念曾经的命题模式。
极少具体到诸如工作心理恋爱这样的事件。
反而都是些乍看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短句。
像同样的晋级赛,去年一句保持联系,保持距离的命题下。
王勉调侃社恐,庞博聊父子关系,王建国讽刺亲戚朋友攀关系。
还有杨笠聊出的传世经典普却信。
无一不又有笑点,又有内容。
而决赛时的是终点也是起点,更是被李雪琴玩出了宇宙的尽头是铁岭的高度。
别误会。
倒不是想把脱口秀内容变成老生常谈这件事全扣在节目组头上。
飘想讨论的是,在土壤的问题无力改变的情况下。
在《脱口秀大会第三季》打开了脱口秀流量的情况下。
文本内容,的确会受到方方面面的限制。
但对此,笑果文化做的,究竟是在博弈中有让步又有坚守地保护脱口秀的文本创作。
还是开始迎合市场。
做着看似无奈,但实则或许没有必要的自我阉割。
王建国近乎自我放弃的消极比赛,或许能暗示这个问题的答案。
都知道他的无奈,在于写不出来。
但写不出来的背后,有多少是真写不出来,有多少是不能写,又有多少,是眼见着笑果文化的步步妥协,而不想写了呢。
一个显眼的事实是,李诞带领下的笑果文化,对脱口秀内容的理念,本身,就与王建国相悖。
王建国在意的脱口秀,是自我表达与逗趣观众并行。
甚至偶尔,会倾向一些自我表达。
所以他的脱口秀,幽默的回味,其实是些许的严肃,甚至沉重。
但真挚的,往往也是这些东西。
但李诞想要的脱口秀,从第一季同样的二者并行,走到第四季。
已经成为了好笑就行。
点评内容完全围绕包袱设置与节奏感的技术问题,直指生理发笑的目的性。
甚至于这个好笑,也是完完全全以大众的幽默感范畴去定义。
李雪琴曾在采访中隐晦地谈过国人幽默感之谨慎。
观众很敏感的,察觉到东西沉重,就不会笑。
直接导致的结果便是,一些倾向自我表达的,底色稍微沉重的段子,包袱可以,节奏可以,但无人敢笑。
比如第四季聊心理健康的Rock,在一票外貌焦虑中,难得地选择了抑郁症的主题。
将抑郁症比作一个易立竞住在脑子里的段子,从质量到笑点,都很充足。
但场子,就是不响。
结束后,脱口秀演员纷纷为观众的克制而惋惜。
在日常中,这样谨慎的幽默感,的确是件好事。
但在脱口秀的情境中,则相反。
因为脱口秀的内核,本就是以幽默讽刺消解苦难。
笑不出来,便是一种消解不掉。
这是个事实,但却不是如土壤一样,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而是一个以李诞为核心的领笑标准,不打算抗衡与改变的事实。
他没有为Rock拍灯,却为徐志胜拍到面红耳赤。
不是在说不能为徐志胜拍。
只是对比之下,足以可见李诞鼓励的脱口秀文本形态。
罗永浩在点评徐志胜时说,他过分利用了自己的外貌优势。
言下之意便是,好笑归好笑,本子的内核,还是低级了些。
但李诞显然毫不在意。
说白了。
市场只求热点爆点,是常态。
但李诞本诞,也从来不是一个愿意抗衡一下市场需求,鼓励脱口秀内容往纵深与广阔的方向走的人。
早在与许知远的谈话中,李诞便说过喜剧的内核,不一定要是悲剧。
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某种程度,也的确是李诞对脱口秀内容的深度与广度,一个已然放弃的态度体现。
诚然,好笑,在脱口秀中,必定是重要的。
可当好笑成为了脱口秀的唯一要义,便意味着好笑成为了脱口秀本身。
这一季的第一期,当杨澜对女选手调侃老公丑表达不满时,李诞曾说:
现在的网络环境
喜剧可以调侃的东西
已经越来越少了
所以每个人想要把这个圈
弄得再小一点的时候
要慎重考虑
看似对脱口秀能讨论的话题广度,做着严防死守与拓宽。
也邀请了诸如漫才、魔术师来参加《脱口秀大会》。
似乎力图扩大脱口秀的边界。
但仔细想想,漫才、魔术喜剧,他们或许是喜剧。
但它们真的算脱口秀吗?
漫才,是一人扮傻,一人找茬的小剧场式喜剧。
而魔术脱口秀,则更是与一个语言稍显风趣的魔术师无异。
李诞追求的拓宽好笑的领域,从不是脱口秀的广度与深度。
不过是变个皮囊逗趣。
甚至放弃了脱口秀一大立命之本:
演员在自我表达中所展示的精准冒犯与讽刺。
将之割让给场面上的热闹。
与其说是想要拓宽脱口秀的边界,不如说是将《脱口秀大会》变为一本有声读物《笑话大全》。
当然,永远有人可以在螺蛳壳里做出一个道场。
像是呼兰,像是庞博,像是周奇墨。
到了第四季,他们那些让人捧腹的金句,仍旧保持既带包袱,又带态度。
呼兰讽刺内卷
可他们已然是这个高门槛行业里的佼佼者,是脱口秀的天花板。
而《脱口秀大会》,在张博洋、王建国的出走后,在一次次只崇尚好笑的拍灯后。
留下来的,能有多少个呼兰,多少个周奇墨?
脱口秀这个行业,又能有几块天花板?
倒是让飘想起一个看似不大相关的事。
在《仅一日可恋》里,杨笠约会了一个话剧演员。
这是一个沉浸在话剧世界中,执着艺术,对商业万分警惕的男孩。
用原创话剧向杨笠做了自我介绍。
因为怕被人说蹭热度而拒绝了杨笠再见一次的邀请。
杨笠形容这个男孩是走向十字路口另一条路的自己。
这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
我成为了这样的人,就不会成为那样的人了
因为它不是一个选择,是每一个选择
选择了不同的大路,接下来的风景和小路就都会不同吗?
或许,正因为它是每一个选择。
是不是可以有很多种可能。
使每一个路口,都不只有左或右两种选择。
可以走出第三条,在市场与创作之间的路。
达成殊途同归。
而如果一种语境、一个平台,一个班子率先失衡,那拷问就会落在个体头上。
这时不论做什么选择,有没有出名。
都没有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