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料到,一刀刺中后宫第一人令皇贵妃要害的,会是最最懦弱本分的陈婉茵。 自潜邸起,陈婉茵就唯唯诺诺地活着,不管是慧贤皇贵妃、孝贤皇后,还是翊坤宫娘娘,她什么人也不得罪,什么话也不敢乱说,平平安安活了半辈子了,她什么也不求,哪怕熬了几十年,还只是个嫔位。 可她干过一桩亏心事。 乾隆二十五年,她受魏嬿婉怂恿,集齐皇帝悼亡孝贤皇后的诗文,得了好几日恩宠,由此引发后宫缅怀孝贤皇后的潮流,使得时任继后如懿与皇帝的关系跌至冰点。 如懿过世后,这桩亏心事一直梗在婉嫔心里。 于是,这一回换海兰来蛊惑她了。 海兰将一卷薄薄布帛扔在她跟前,上面记载着这些年令皇贵妃做过的事,海兰让陈婉茵照着对皇帝说就是。 陈婉茵吓得声音都尖了,皇贵妃做的下作事再多,关她什么事,她才不去! 可是海兰告诉她,人活一世,不过是图一个记得,有人记得你,念着你,才不是孤零零地来世间走了一遭。 令皇贵妃这些年做下的龌龊事,海兰不能去跟皇帝说,因为谁都知道她跟如懿要好,皇帝不会信她的话,他不会信任何一个结党交好的人的话。前朝如此,后宫也是一样。也不能由宠妃汪芙芷开口,因为在皇帝眼里,汪芙芷就是如懿的影子。 所以,揭发令皇贵妃这件事,只能由胆小本分,基本不参与后妃争宠的陈婉茵来做。 海兰甚至还告诉她,令皇贵妃能不能庆五十大寿,全看她婉嫔的意思。 陈婉茵成功被蛊惑了。 她这一生似无所求,可是人活着,又怎会无所求? 她对皇帝一腔痴意,深宫几十年,只靠画皇帝肖像才不虚度时光。她是有所求的,她只求皇帝多看她一眼,多和她说说话,多记得她一点,她不想来日成为妃陵小小的墓穴里一个无声无息的亡魂。 陈婉茵记得有一日皇帝派人送了十卷湖州进贡的丝绸来,喜得她不知怎么才好。谁知送绸的太监却说皇上是贺她的生辰,但那天根本不是她生辰。 她多想皇帝记得她的生辰啊! 陈婉茵羡慕海兰,虽然海兰跟她一样,无子无宠,年老色衰,只剩一口喘的气儿,可是海兰到底有过一段受宠的时光,还有一个很得皇帝疼爱的皇孙绵忆,皇帝看到绵忆,就会想到海兰。 陈婉茵真希望皇帝也能偶尔想到她。 那一夜,无人知道青衣简装的婉嫔,随着李玉悄然步入养心殿,对皇帝说了什么。 红烛彻夜长明。 陈婉茵天明时分疲倦地坐上小轿,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对皇帝说过那么多话,可是这一次,皇帝听她说了一整夜,她好欢喜。 虽然这些话是海兰诱逼她说的,可是陈婉茵从来没有那么痛快过,哪怕立刻被皇帝拖出去砍了脑袋,她也不后悔。 对于海兰教她说的这些话,皇帝是半信半疑的,便问她,为什么偏要到了这时候才来告诉他? 陈婉茵大起胆子看着皇帝,加了一句自己的话皇上,臣妾从前不敢说,可如今十五阿哥大了,出落得俊秀勇毅,是咱们大清未来的栋梁。臣妾拼死,也不敢不说了。若来日十五阿哥成了大器,有皇贵妃这样得额娘在,来日我们大清江山,便要落入谁家了? 这句话,象一把刀刺中皇帝软肋,也刺向皇贵妃要害。 陈婉茵知道,今日她既然开口说了这些,若不能将皇贵妃置于死地,那就只有她死了。 她太了解帝王心思,与江山社稷相比,数十载恩情算得什么?皇贵妃生儿育女又算得什么? 虽然这些年她从未赢过,但事已至此,她也绝不能输了。 陈婉茵这一辈子,做侍女有侍女的样子,做格格有格格的样子,做嫔妃有嫔妃的样子,可就是草芥一般浑不像个人的样子。 她不敢说,不敢做,不敢动。可是这数十年来,她心里的恨有那么多,因为在她最寂寞的年华里,魏嬿婉却在皇帝的温柔与缠绵里绽放得如火如荼。 陈婉茵是老实人,但老实人也有醋劲,会发狠性。 令皇贵妃果然只活到四十九岁,陈婉茵记得翊坤宫娘娘过世那年也是四十九岁。 陈婉茵的余生,一直在画皇帝肖像,但与以往不同的是,皇帝偶尔会过来看看她,也肯坐在榻上让她画像。 皇帝甚至柔声对她说:婉嫔,你与朕都已老去,咱们会相携到老的。 令皇贵妃因心悸暴毙后,皇十五子永琰尚只十五岁,还有更年幼的弟弟永璘,皇帝命婉嫔陈氏照拂。宫中皆言,婉嫔陈氏虽无宠,又是默默无闻之人,因着勤谨安分,皇帝便格外青眼相看。虽是嫔位,却按着贵妃的分例供养,也算怜惜她照拂两位皇子的辛劳。 如此,陈婉茵也算是有子傍身,至乾隆五十九年,又晋婉妃,算是与皇帝一同安居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