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妖猫传》是近年来展现唐朝题材的一部佳作，口碑却呈现两极分化，说好的人一刷再刷；说不好的人，有的直呼没看懂，有的感觉前后对比过于强烈，从歌舞升平到阴森晦暗，让人直呼受不了。其实，盛唐开元、天宝年间也就占了中国四千年历史的约1%，真实的历史大部分时期就是灰暗的。 高光与灰暗交织，或许就是历史与人生的真实写照。 影片中，盛唐极乐之宴上杨贵妃现身于流光溢彩的阙楼。 转眼发生＂安史之乱＂，杨贵妃已躺在了阴气森森的墓穴。 诗人白居易生活在庸庸碌碌的中唐，他梦想回到玄宗时候的盛唐。这也是很多国人都有的大唐情结，那是一个骄傲的时代。 深受唐文化熏陶的日本人同样对盛唐神往，因为他们的文化源头就是从那里来的。 据说《妖猫传》的原著《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日籍作者梦枕貘为了写这本书，十多年沉浸在查阅研究大唐文化中乐此不疲，还两次来到西安寻幽访古，看到大唐故都时潸然泪下。 导演陈凯歌曾说，《妖猫传》是他一段时期思考的产物。对于影片要表达的意思，他只是回应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观众想看到什么就有什么。＂正如影片中李白写出＂云想衣裳花想容＂后所言：＂我也不知道是为谁写的。＂但李白吟诗的时候流了眼泪，这是真情流露。对于陈凯歌来说，这部电影也是多年酝酿的诚意之作，据说光剧本就打磨了好几年，还兴建了一座用于拍摄的唐城。 影片处处演绎着＂幻术＂：盛世如幻影，人生如幻梦。 前一天还生机焕发的院落，再去探访的时候变成了枯藤缠绕的鬼屋。 大唐盛世极乐盛宴所在地——花萼相辉楼，可谓视觉盛宴，美轮美奂。 切换到中唐时代，这里已变成了荆棘丛生的废墟。 就如陈凯歌所言，《妖猫传》不是一部单纯的影片，它所展示的元素太多了，通过＂妖猫作祟＂引出了寻求＂无上密法＂遣唐学问僧空海，引出了正在写《长恨歌》的诗人白居易，也引出了＂杨贵妃生死之谜＂这一悬案。而靡靡之音的中唐，与存在于回忆中的盛唐，则以顺叙、倒叙等形式进行＂画卷式＂呈现。大唐，是宏大而精美的。 影片开头陈云樵家阳台就是一个中土失传已久的＂唐破风＂样式。 而这种样式后来却在东瀛发扬光大。 京都二条城的唐破风 影片通过日本遣唐使的视角展现了大唐气象。 恢弘庄重的大唐宫殿。 书籍如海的皇家藏书阁。 风月场所都这么别致华美。 作为生活的浓缩之美——盆景。 商家门楣上雅致的珍禽装饰画。 白头宫女居所的壁画，虽已斑驳，不失底蕴。 发生古怪的唐代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后世的琵琶只剩下四弦。 少不了大唐的特色美食。 跳着胡旋舞的波斯姬。 半夜跑到屋顶吟诗的少妇。 当然了，最美的永远是女主角。通过妖猫的指引，正在写《长恨歌》的白居易和空海被一步步被引到了本片的女主身上。 盛唐的骄傲，千年的话题女王——杨玉环。 她的出场在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樱花，原产于中土，后来才引种到东瀛。 帝国骄傲的杨贵妃。 万众瞩目的杨贵妃。 影片除了幻术，还有执念。 按照影片的叙述，所有人都忘了30年前的杨玉环，只有白居易念念不忘，为她的遭遇忿忿不平。有着复仇执念的妖猫因此找上了这位执着创作《长恨歌》的诗人，引导他一步步寻找杨玉环之死的真相。 所以，这又是一个关于执念的故事。 少年灵魂附体的妖猫有着复仇的执念，引出了一连串诡异的情节故事，带我们寻求杨贵妃死亡的真相。 这是影片一条主要线索。 空海的执念：冒死入唐追寻＂无上密法＂。 空海是这部影片的男主之一，他是日本历史上有名的高僧。笔者在京都旅行期间，恰好住在空海的道场东寺附近，东寺也是京都唯一留存的平安时代建筑。在回国前夜，想起还没去过东寺，在马路上隔着围墙遥望夜空中熠熠生辉的唐代五重塔，心中默念：斯愿足矣。 空海和尚天赋异禀，当时是以学问僧的名义成为遣唐使，在惊涛骇浪中九死一生来到了大唐。影片中空海的扮演者是日本新生代实力派演员染谷将太。他13岁开始演戏，据说他为了争取到这个角色，跟导演陈凯歌会面前特地剃成光头，自我推荐说＂至少我的头型最适合。＂从而获得了这个重要角色。 染谷将太的表演是这部电影比较出彩的地方，他来中国拍摄不带助理，坚持记中文台词。虽然年纪很轻，表演却拿捏到位。 他扮演的空海，眼神平和而深邃，似乎洞穿世事、洞察人性，谈吐风趣幽默，时时见微知著，语锋暗藏禅机，兼有睿智和悲悯。 染谷将太演绎的＂空海＂，让人眼前一亮！ 影片中，空海的使命是入唐寻找＂无上密法＂，却被朝廷选为对付妖猫作祟的＂驱魔师＂，随后认识了担任宫廷起居郎的白居易，通过探究杨贵妃之死的真相，顺便参透了人生的＂无上密法＂，最终也如愿进入青龙寺见到了惠果大师（丹龙），得以传授衣钵，回国成为一代宗师。 历史上真实的＂无上密法＂有没有呢？这大概是玄奘到天竺求取的一部最重要经文《瑜伽师地论》，这还是唐太宗贞观年间的事情。事实上这部佛教至高经典在短短几十年内就流传到了日本，笔者在日本最古老的法隆寺宝物馆就看到了公元671年手抄本《瑜伽师地论》。这说明日本僧人入唐追寻＂无上密法＂的事迹确实有迹可循。 白居易的执念：孜孜以求突破李白的阴影。 白居易也是影片男主之一。 影片中黄轩演绎的白居易苦于无法超越盛唐的李白，一直生活在李白的阴影里。他的情绪大起大落，跟传统印象中杜牧所说的＂唠叨的老头子＂的不太一样，给人感觉很有激情，毕竟他是诗人嘛！他自称为＂无法无天、无情无义、有官不做的白居易＂，而历史上的白居易远没有这么潇洒，他也有因贬谪而失意的时候。 白居易、空海一动一静，成了＂探案二人组＂。 白居易和很多现代中国人一样，有着盛唐情结，所以才会立志写出伟大作品《长恨歌》，电影放大了他倾情创作《长恨歌》的执念，在雪地里孜孜以求激发灵感的样子也是挺打动人的，连居所的墙上也贴满了杨贵妃的画像。 现实中，白居易因为写出了《长恨歌》《琵琶曲》，被唐宣宗李忱钦定为＂诗仙＂： 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 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 这说明，白居易在唐人眼里已经超越了李白的成就。 白居易同样是日本人认为成就最高的唐朝诗人，将其奉若神明。洛阳龙门石窟对面的白居易墓碑前，写满了日本友人对其歌功颂德的诗句。 日本第一部长篇小说紫式部的《源氏物语》就大量引用《长恨歌》和杨贵妃的事迹。现代作家川端康成在获得诺贝尔奖后，表示自己的作品是汲取了《源氏物语》所展现的平安时代的美。日本平安时代的美就是盛唐的遗韵。所以，这种传承是一以贯之的。 获得诺奖后被美女簇拥的川端康成 白居易、空海都是中日文化交汇的重要人物，历史上他们在一个时代，但似乎并无交集。导演陈凯歌选择白居易、空海作为两位并列的男主角，为此大幅改写了剧本，让他们共同探查妖猫案，体现了对于联结中日文化纽带的匠心和善意。 在影片中，白居易对于《长恨歌》最终有了一个交代，虽然写的事迹可能是假的，但＂情是真的＂，因而无愧于心，被空海誉为＂超越了李白＂。他也终于突破了李白的阴影，彻底释然了。 放下执念，如释重负的白居易 至于历史上白居易对李白真实的态度，从他途经祭拜李白墓所写的诗中可以反映出来，既有佩服，也有同情： 采石江边李白坟，绕田无限草连云。 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 但是诗人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妖猫的执念：一心复仇的妖猫反映了影片关于爱情的思考 妖猫的复仇，始于＂安史之乱＂后杨玉环被杀，始于男人们对杨玉环的争夺。 影片把这场宏大的历史叙事集中到了杨玉环之死这一充满悬疑的事件，既是历史也是情史。用很隐晦的方式穿插叙述了关于杨玉环的一段隐秘的爱情。 为什么要加入这个桥段？笔者认为，导演陈凯歌在这里表达了＂何为爱情＂＂何为真情＂的思考。 《长恨歌》里关于李隆基与杨玉环的爱情，写得感天动地，＂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相信年少时读到这首长诗的朋友们都会发出疑问：既然他们如此相爱，为什么死的只有杨玉环一个人？李隆基为什么不跟杨玉环一起殉情？他们的爱情真的如诗歌中所宣扬的坚贞不渝吗？ 影片揭示了李隆基对于杨玉环爱情的真假。杨玉环代表了唐帝国的荣耀，其实只是李隆基的一张名片。或许，李隆基是自以为爱杨玉环的，但他的＂爱情＂在生死关头，却是经受不住检验的，在保自己的命还是保贵妃的选择上，李隆基毫不犹豫地让杨玉环垫背了。而且还是用了欺骗性的手段，让其遭受＂尸解大法＂之前还亲自递上蛊毒的酒。影片在画面上刻意对其进行了矮化处理（杨玉环站在楼梯上）。 除了李隆基，影片中还有三个男子对杨玉环有意思： 安禄山对于杨玉环，是为了满足其占有欲。他的＂爱＂只是＂占有＂，跟唐玄宗本质是接近的，只是手段方式更加粗俗野蛮而已。 晁衡对于杨玉环，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爱慕，是一种平等之爱，他为了爱情也可以豁出性命，但是最终却没有表达出来。 白龙对于杨玉环，是一种真正无私的爱，他是将其作为女神一样来维护，只因杨玉环对他说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话，便让他可以用整个生命来回报。这也是影片线索——妖猫作祟的缘起。 杨玉环爱的人到底是谁呢？ 影片中隐晦地揭示了谜底。 在马嵬坡，晁衡提议杨玉环跟他去倭国避难。杨玉环不愿意走，她为了给皇帝做替罪羊，选择留下作牺牲品。这显示了杨玉环的善良和担当。 在晁衡即将离去的时候，杨玉环眼中含泪，提醒晁衡现在可以表白了：＂上次在沉香亭要告诉我的话，你不说了吗？＂。 晁衡眼含深情，却无言以对。 最后，杨玉环说： 我懂了。 你的眼睛都告诉我了。 我很满足。 面对无言的表白，对于杨玉环来说，可能是临死前最后的慰籍。 影片中，由于不知道杨贵妃的生死，晁衡一直没有踏上回国的船，最后客死在了大唐。所以，晁衡也是有执念的，就如他日记中所言＂我是个无情的人，却疯狂地爱上了皇帝的女人。＂终其一生都没有从中解脱出来。 晁衡，才是片中真正的男主。虽然他不是皇帝，却是杨玉环的真命天子。 历史上的晁衡，也就是阿倍仲麻吕。安史之乱前夕，他踏上了回国的船，却遭遇了海难漂回大陆。生前做到了安南节度使，相当于越南总督，是遣唐使中级别最高的官员。 因此，电影中关于晁衡在安史之乱与杨贵妃的恋情是虚构的。这是电影的艺术化处理，不能称为瑕疵。人生不再痛苦的秘密：放下执念 影片的末尾，白龙附体的妖猫引导白居易、空海揭开了杨贵妃之死的真相。在丹龙的帮助下，妖猫最终放下了执念，肉体死去，灵魂则化作仙鹤在虚空中盘旋而去。 这一处理，非常唯美。给影片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作者：蠡湖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