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到人生下下签的我，曾经是女儿眼里的怪物

　　口述完形高级班学员
　　文小轩窗（迪扬主创团成员）
　　梦里的大山和妈妈
　　那夜的梦里，我又回到了大山。
　　家，是半山腰的一间旧瓦房。推开门，一条是上山的路，一条是下山的路。
　　妈妈很早就离开了爸爸，离开了大山。那年，姐姐三岁，我一岁。
　　爸爸早出晚归到地里干活，艰难地拉扯我们两姐妹。他脾气不好，对我们动辄打骂。我和姐姐不懂他的心事，只能做他的出气筒。
　　我很小就开始跟着姐姐做家务，砍柴、挑水、煮饭、洗衣。记得有一次去挑水，井边太滑，我一个不小心掉了进去，又黑又深的井里，我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我想叫妈妈救救我，可我发现，我连妈妈的样子都不知道。
　　转眼，我上学了。日子依旧苦累，我的成绩却一直不错，小学毕业时，我考到了镇上最好的初中。我以为爸爸会很开心，没想到，爸爸却对我的成绩嗤之以鼻：你真以为自己很厉害嘛？还不是运气好，下次你就不会这么好运了！我委屈地哭了。
　　镇上读初中那几年，总有一种饥饿感挥之不去，早上吃的稀饭，没等早读结束，肚子又咕咕叫了。我的衣服是全班最破烂的一个，经常受人嘲笑。渐渐地，我开始在心里对自己说：爸爸说的也许是对的，认命吧。于是，我无心再读下去，好不容易熬到初中毕业，恰时广东一个工厂来招工，我与姐姐报了名。
　　很快，我们坐上车，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日子就像一杯茶
　　刚开始打工的日子，是那么美好。我能挣钱了，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那里没人认识我，也没人嘲笑我。就算再苦再累的活，我都能忍。
　　整整六年，我没有回过山里的家。每到春节，我就去厂里一个要好的姐妹家过年。那个姐妹，有一个待我如亲生女儿的妈妈。每次我去，她都会为我做一桌子好吃的，如果我有事耽搁了，她一定会留一份给我。我在那里，总是很放松、很快乐，那是有妈的孩子的感觉吗？我不知道。
　　我像一只飞出去的小鸟，享受着青春与自由带来的短暂喜悦。
　　再后来，我恋爱结婚了，那是1993年，我23岁。结婚对象是在厂里认识的。
　　不知为什么，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很差劲的人，这辈子不会有人喜欢我，现在遇到了一个肯娶我的人，我对他倒有一丝感激。
　　他的家境并不好。我生下儿子后，无法在厂里做工了，为了补贴家用，不得不领一些手工活在家做。
　　拮据的日子并不是最难受的，最痛苦的是我始终无法融进夫家的家族。我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我很孤独，每天生闷气，日子过的浑浑噩噩。
　　儿子两岁那年，我开起了饭店，经营早中晚餐加宵夜。为了节省费用，我一个人做三个人的工，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午夜收工。我像具工作的机器，麻木，没有感知。
　　日子就在没完没了的油烟、杯盘，在日复一日的日出又日落中流走了。
　　一天，我收到了爸爸的一封信。信里，爸爸痛骂我：没良心的家伙，连姐姐生孩子都不肯回来看一眼，怎么，觉得现在自己翅膀硬了，看不起家人了？
　　我呆住了，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的这样指责我。后来，我才知道，姐姐要生孩子了，爸爸老早就寄信给我让我回去看望姐姐，可是，我对天发誓，我根本没收到那封信！
　　如果爸爸和姐姐打心底就不信我，我再怎么解释也没用。即便如此，第二天，我还是买票回家了。大山里的家，好陌生。
　　日子就像一杯茶，我还没来得及品一口，已经变凉了。
　　我在女儿眼里看见一只怪物
　　没日没夜的辛苦劳作，终于让我们的日子有了一点起色。儿子11岁那年，女儿出生了。
　　与温顺的儿子不同，女儿从小就活泼伶俐，个性好强。那时，我要顾着生计，还得照顾一家人的生活，哪里有心思教育孩子，再说，我根本不懂得怎么去教。女儿不听话，我能做的就是吼、骂，不然就是打。我也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因为我也是这样被爸爸打大的。
　　女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反叛，我们母女的关系一度剑拔弩张。奇怪的是，认识女儿的朋友、教过女儿的老师、女儿同学的家长，甚至连校车司机，每次见了我都不住夸赞女儿漂亮、聪明、乖巧、懂事。我很困惑，他们说的是我的女儿吗？为什么外人眼里那么好的一个女儿，在家里和我相处时却是另一种样子？是女儿真的有两幅面孔，还是我的问题？
　　那时，我与女儿课外班上的一个同学妈妈关系还不错，我经常向她吐苦水。有次，她听我抱怨完之后，恳切地对我说：姐，我觉得你女儿没有问题，是你需要改变。
　　我知道，她是想向我推荐她自己上过的一个课程。她说过好多次她上课的感受和收获，还强烈建议我也去上课，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两天一晚的课程，居然要五六百！说实话，我从来没在自己身上花过这么多钱。我不逛街，不用化妆品，一年四季两件工作服换着穿，让我花几百块钱去学习？开玩笑。更何况，我只有初中文化，我能听懂吗？
　　就这样，我与完形擦身而过。
　　女儿小学三年级那年，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事情，女儿又在和我顶撞，我气急了，抄起手边的塑料衣架打过去。那次，女儿没有像往常一样逃开，而是迎上来抢我手里的衣架。我忽然意识到，她不是那个瘦弱的小女孩了，而是身高快齐我胸口的少女了。继而，我也意识到，女儿不再被我掌控了。
　　那种失控感，伴随着深深的恐惧袭来，我像被下了蛊。我把手里的衣架扬的高高的，女儿抢不到，就对我拳打脚踢。我的愤怒被勾起，与女儿对打起来。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全然忘记了她仍然是个孩子。我的拳头、巴掌一下下落下，女儿渐渐不再反抗，开始一步一步后退，终于被我逼至墙角。
　　女儿仰起头的那一瞬，我在她含着泪的大眼睛里，看见一个怪物，面目狰狞，凶残可怕。
　　这是谁？是我吗？我瘫在那里，心缩成一团。
　　站在楼顶的我，想找到解脱之道
　　自那以后，我开始压抑自己的情绪。想哭，不敢哭；想发火，生生压下去。女儿在我眼里，依然不听话，可我束手无策；老公不想看我的脸色，一天到晚往外跑。我逢人就讲我的苦，可没有一个人理解我。
　　我给那个曾建议我学习的女儿同学妈妈打电话，说我想试试去学习。太痛苦了，我想抓住一棵救命稻草。
　　女儿同学的妈妈说：姐，你去上课吧，上了课你就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痛苦了。
　　就这样，我报名参加了完形教育的一个工作坊。我记得讲课的老师是从我的老家广西南宁来的明谦老师。那两天一晚的课程内容我早就忘记了，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明谦老师分享她的生命经历，她是怎么折腾女儿和老公的，后来，她又是如何通过自己成长，改善与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课上了两天一晚，我就哭了两天一晚。在一个个体验和练习中，我终于看见了真相。
　　那种感觉就像，鱼一直生活在水中，但它从来不知道自己生活在水中，直到有人将它捞出水面，快窒息的那一刻，它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水里。
　　我看见原来我从没有听见过自己的声音，我一直按照爸爸和姐姐的声音活着的。他们说我是一个不会有好运的人，说我是一个没用的人，说我是一个性格古怪的人，我把他们眼中的我当了真，于是，我真的活成了那样的人，一个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好的人。那种自卑的感觉时刻萦绕着我，让我有时像一只胆小的乌龟，缩进自我保护的壳里久久出不来，有时又像一只警觉的刺猬，竖起浑身的刺，伤人而不自知。
　　工坊过后的我，心情好了一阵子，但却没有带来持续的改变。我知道不能再伤害女儿和老公，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状态。我心里明白，那是因为，我有太多的伤痛，还躲在阴暗的角落。
　　我开始毫无缘由地彻夜失眠。
　　夜深人静，我睡不着，干脆一个人跑去楼顶。站在栏杆旁，我试探着弯腰朝下看，街灯早灭了，万籁俱静，偶尔有车急速驶过。一阵深秋的夜风吹得我一个激灵，赶紧把身子收回来，就那么在楼顶站到腿麻，然后下楼，回家，坐在窗边的一张椅子上。不一会儿，天边就泛白了。
　　我站起身，去做早饭。日子还要过下去！
　　苦难是滋养生命的灵粮
　　2014年，终于，我再次进了完形。
　　那时的我形容枯槁，常年被胃痛、头痛、失眠折磨，一米六六的身高，体重还不到九十斤。
　　我一次性报了整个系统课，还给女儿报了激发营。
　　对比生命，钱于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歌里唱：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我这趟旅行已过去一半，下半程，我想换一种活法，就当赌一次吧。
　　报了名，去上课也是个问题。那时，我是背着老公偷偷报名的，要是被他知道我花了几万块去上课，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我的系统课上的异常曲折漫长。因为我只能在每年暑假或寒假，以回娘家的名义，偷偷跑去南宁上课。而当一个人迫切想要的时候，就没什么困难能阻拦她。
　　许久之后，在一次无意的聊天中，老公不慎说漏嘴，其实他在我上完中级班后不久，就知道我的秘密了。我好奇他是如何发现的，他说：还不是你的变化太大了呗！那你为什么没有拆穿我？你变得越来越好了，让我相信，你的选择是对的。老公说。
　　我曾一度担心，心理学那么高深的学问，我能学懂嘛。可实际上，完形的课程带给我们的，是体验，是深刻的生命体验。体验过后，像是有一股新的血液注入了我的体内。我觉得我变了，但我仍旧是原来的我，生活仍旧是原来的生活；我觉得我没变，但不一样的感受又切切实实在我身上发生了。
　　成长后的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委屈巴巴的受气包，过去我是躲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哭，现在，我可以大大方方当着家人的面哭。当我真情真意表达了自己后，我发现家人并没有因此而远离我，反而对我多了一份理解和包容。
　　我的爱，让女儿焕然一新
　　成长带来的最大收益，就是改变了我和女儿的关系。记得有一次，我在楼下和朋友聊天，女儿在楼上不知因为什么事而大发脾气，把板凳摔得山响。朋友大惊，觉得我对女儿太纵容了，怎么可以允许孩子发这么大脾气、还乱摔东西呢？我淡定地挥挥手，没事，我了解我家女儿，她就是发泄一下情绪，一会就好了。果然，不一会，楼上没动静了。我走进女儿房间，搂过她的肩膀，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女儿一五一十告诉了我。女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当她被允许、被接纳了之后，她非常清楚自己该如何做。成长后的我，很少再被女儿的情绪勾起我自己的情绪，我的内心变得稳定、强大，我的承受力变得更强。
　　也许是因为我的放手，女儿变得越来越独立、有主见，学习的事完全不需要我操心。小升初那年，女儿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个著名的私立学校的公费班。今年的会考，女儿又得了双A。得知成绩时，我们一家高兴坏了。
　　女儿说，每当有压力时，幸亏有妈妈做自己的后盾，是妈妈的支持，让她克服了一个又一个难关。我看着眼前这个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儿，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心中却是满满的甜蜜。
　　相隔半生，我见到了妈妈
　　上完高级班之后，心中总是涌出一个念头，我想见见妈妈。
　　于是，瞒着爸爸和姐姐，在姑姑的帮助下，几经辗转，我终于打听到了妈妈的下落。妈妈早已另嫁他人，还有了孩子。
　　终于到了见面的日子。那天我到妈妈家的时候，她已经准备好了一桌饭菜。见到我，妈妈抬头惊慌地扫了我一眼，就把头低下了，搓着手说：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我倒了一杯茶，端给她，轻轻叫了声妈妈。47岁的我，第一次对着生了我又离开我的亲生母亲叫了声妈妈，一瞬间，百感交集。妈妈伸出一只手接过茶，不住颤抖，又伸出另一只手。她把身子稍稍偏了一下，转过脸去，喝了那杯茶。
　　我曾设想过千百次和妈妈见面时的情景，我以为我会哭，会把这么多年的委屈、想念、怨恨全都倾诉给她。可那一刻真的到来时，我的内心却异常平静。
　　妈妈始终小心翼翼地。她问了我现在的一些状况，我一一回答她。
　　这么多年的内在成长，已经让我从内心深处完全释怀。妈妈给了我生命，就是最大的恩。每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每个生命都值得被理解。我懂了自己，懂了老公、懂了儿子女儿，也懂了妈妈。
　　现在的我，活得洒脱恣意，我有了自己的小小事业，抽空在完形的各个课堂里做志愿者，向大家分享我的故事。
　　无数次午夜梦回，我再次回到大山里的家，那是我生命的起点。恍然间，人生已过泰半。
　　我曾以为我的人生抽到了下下签，却不曾想，命运的大手翻云覆雨，让我在苦难中完成了蜕变。
　　END
　　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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