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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阻肺老人临死前逃出医院ICU,他要去广东海边给亡妻过生日

  大家好,我是陈拙。
  不知道你们对这张照片还有没有印象
  这是去年最火的照片,重症老人在被护送途中停下,他能多看一眼夕阳。
  许多人从这一幕中感受到了力量因为你真的不知道对于一个身处绝境的生命,会花那么大的力气,只为做一件平日里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
  今天的故事也能带来这种力量。
  这是一位时刻需要呼吸机来帮助呼吸的老人,随时可能死去。可在有一天,他却毅然登上出院的救护车,不是回家,更不是转院。
  他全身插满治疗器械,对自己的主治医生说:在死之前,一定要亲眼看见大海。
  那年冬天,我的医院里来了四条鱼。
  那是四位无时不刻在大口吸氧的老人,一秒张嘴,一秒呼气,来不及完全闭上又张开了嘴。他们就像被抛上岸的鱼,几近窒息又拼命张着鳃。
  他们是一群慢阻肺患者。
  我国有1亿慢阻肺患者。
  病房里,他们呼吸的怪声此起彼伏,患上这种病,就是支气管狭窄,用力呼,气管就会发出高亢的哀鸣呼气性哮鸣音,像风擦过窗户缝隙那样尖锐的哀鸣。
  说这声音是哀鸣也不为过,毕竟这种病的致死率极高。
  他们常住一个病房,善待彼此的方式就是轻易不说长句,最多不超过五个字。只有担心病友是不是死了时,老人们才舍得憋着气问:他这次怎么样了还不出ICU?
  说话是要吐气的,有那精力,不如牢牢把握住氧气管,吸一口,再吸一口。
  老余是最与众不同的一条鱼。
  被急诊科推过来那天,他双手张开撑在床栏上,缩着嘴唇呼呼地喘气。他那患上慢阻肺的支气管,由于长期刺激而引发炎症,炎症又留下疤痕,一层覆盖一层,气管狭窄就很难吸进气。
  就算吸进去了,更难的还在后边:呼气。
  支气管狭窄,吸进去的气体就出不来,都堵在肺泡里,成了一个膨胀到要炸的篮球肺气肿。老余必须比吸气更用力地呼气,才能顶开这个篮球紧闭的阀门。
  此刻在我眼前的他,嘴唇成了紫色。
  氧气管,他需要我帮他插管。只有把连接着呼吸机的管子插进他的气管,才能让他肺里的篮球泄气,源源不断输送新氧。
  护士已经在旁边追问我了:常医生,插管吗?
  我还没张口,老余突然抬起头。这是很罕见的,一般病情严重到要进ICU的病人,意识都不清醒。但现在我看着他,眼睛是那么亮,水汪汪的,急促的呼气声一下又一下。
  他居然是要张口说话。气流一缕缕擦过他狭窄气管,像是风箱被拉动,每个音符都高亢尖锐
  不!不!不!不插管!
  1hr老余如自己所愿没有插管。我看他意识清晰,呼吸循环稳定,还可以先试试戴无创呼吸机。气流通过手掌大的面罩吹进他的肺里,继续在ICU治疗了两天,老余就转去呼吸科巩固治疗了。转科前,他还跟医生护士眉开眼笑地说再见。
  后来的两年里,老余果然又跟我们再见了好几次。
  最近的一次见面,他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抬起头,缓口气,用力挤出一个笑容,短促地对我说一句:常医生又见面了。
  一趟趟ICU跑下来后,儿子在家里也给他配了制氧机和无创呼吸机。南方的春季阴雨连绵,怕老余受凉病情加重,儿子给他戴上了无创呼吸机,夜里放心不下,起来去看。
  老余戴着呼吸机,昏迷在床上,怎么喊怎么掐都没反应,一家人慌了,忙呼救护车接到急诊科。抽血检查,呼不出去的二氧化碳蓄积在血液里,已经严重超标。
  这种情况,只能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呼吸。
  我赶到急诊科时,管子已经插好了。因为插管,老余被上了镇静药。他躺在病床上,嘴巴插着气管导管,固定导管的胶布缠在他脸上,老余的脸因此有些变形。
  抢救室门口气氛沉闷,聚满了人,见我出来,都围了过来。我看了一圈家属:这次很老火,效果不一定好。老余的女儿已经红了眼眶。
  还去ICU吗?女儿看了看她哥,点头:去,要去的!
  慢阻肺患者就像水池里的鱼,池水一点点干涸,起初鱼还能勉强游动、呼吸,等到池水见底,鱼就只能张大嘴巴,耗尽力气做无用的喘息,直到昏迷、死去。
  老余的池水见底了,家人们不会眼睁睁看他渴死。我把老余接回了ICU病房,恢复意识之后,他就会发现自己嘴巴里插了一根吐不出来的管子,另一端连着呼吸机。
  老余没得选,这是让他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呼吸机是维持生命的机器,也是将他困在病床上的枷锁。
  呼吸机一分钟送气十三次,就像池子上方有根滴水的管子,一分钟十三滴,落在老鱼身上。
  慢慢地,他会逐渐配合身体内的这条管子,保持一分钟均匀呼吸十三下的频率,是老余为了活下去做出的妥协。
  2hr老余当了一辈子乡村教师,从前行走乡野,都是用纸卷烟抽,得慢阻肺和抽烟关系也很大。
  老余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呼吸机拴在病床上。几年前刚发病,他还能自由走动,只是因为痰多气喘走不了多快。
  在呼吸科住院,烟瘾犯了,他偷偷摸摸要孙子把家里的烟带进来,跑去楼梯间抽,结果被护士逮到。护士长质问家属,儿子也很委屈,说家里的烟都藏起来了。没办法,老余只能自己招了。
  这事全院都知道了,医院领导为此要求各科室严抓医疗安全,严防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后来老余再没抓过烟,但他的肺已经不能再接受刺激,向他展开了猛烈的反攻。
  为了对抗慢慢被堵住的呼吸,鼻氧管、无创呼吸机他都用过了,还是走到了插管这一步。
  如果用了镇静和镇痛药,老余呼吸看着很平稳,插了管他可以恢复六成的呼吸。
  但人体的气管敏感无比,正常人一滴水一粒饭掉进去就能引起剧烈的呛咳,何况将一根手指粗的塑料管子时时刻刻插在里面。药效过了,老余就开始扯管子。
  他剧烈地摆头摇头,想把管子甩出去。发现甩不出去以后,他又开始吞咽,往前抬或者往回缩,想把管子吐出来,但一切都是徒劳。
  意外拔管对病人很危险,对于护理来说是绝对的不良事件。这样下去,科室的意外拔管率都快不达标了,自己也会受处分,护士只能把老余的约束带绑得更紧。
  护士紧张意外拔管率,但老余的痛苦也实实在在。
  ICU病房24小时随时可能展开急救,监护仪不间断地发出声音,时间久了,老余昼夜颠倒,睡眠质量很差。
  他全身都是管子,给他翻身也不容易,护士一不留神就会吵醒或是弄疼他,老余没法发泄自己的不满。
  有一次,护士以为老余已经对插管的痛苦形成耐受,就适当放松了约束带。
  老余瞅准时机,头往前一斜,把管扯出来了。
  3hrICU有个准则,病人能坐的时候别让他躺着,能站的时候别让他坐着,能走的时候别让他停着,帮助病人一步步向正常人靠拢。其实我们也想帮他拔管,尽力帮老余接近、回归他的正常。
  老余大概也意识到,如果再不行动,自己就会彻底被呼吸机拴在病床上。他的力气全用在呼吸上,越到后期体能越差,对呼吸机也就越依赖,而越依赖呼吸机也就意味着越脱不下呼吸机。
  帮老余找回力气,必须保证营养。我们计算每天需要的热卡,换算成液体状的医用营养剂,由护士用注射器打进胃管里。
  女儿和儿子也很配合,我们有时会要求家属榨些果汁,大蒜汁,熬点肉汤,送进ICU。女儿上午没课,总是早早就去市场买鸽子,买蛇鱼,回家炖汤,用纱布过滤后装在保温杯里带到医院。
  营养跟上了,老余的肌肉没有萎缩得很厉害,我们叫来了康复师给老余制定训练方案。
  因为躺了太久,他四肢软绵绵,连病床都下不了。我们在老余的床上放了一个自动脚踏车带着他的腿脚转动。
  他连一个水瓶都举不起来,抬了四五下就气喘吁吁。我担心他负荷不了,赶紧叫停。老余不甘心,自己要求加练加时,直到能成功举起来。脸憋得涨红,老余却无声地笑了,看向我的眼睛里有了神气。
  老余紧紧攥住我们递给他的希望,动作再快点,他就能离拔管再近点。
  他逐渐有了力气,活动范围扩大到病床之外,能扶着栏杆站起来,甚至走上几步。他还不满足,扒拉着助行器给自己加一套高难度动作,扭扭腰,转转手臂,边扭边和我们显摆。
  虽然还是离不开氧气,但老余已经慢慢脱下呼吸机了。
  有一次,病房外阳光美好,风也很温和。老余自从进医院,已经一个多月没出病房了。
  我跟他儿子商量:你看外面太阳这么好,我们把老爷子推到楼下看看吧。老余很高兴。
  于是我推着轮椅,老余儿子拖着氧气瓶,我们出病房、下电梯,来到停车场边的树下。
  阳光笼罩,老余久未在阳光下,有点睁不开眼。过了一会,老余眼角湿了一道痕,很快消失在他脸上的沟壑里。我和儿子相视一眼,谁都没做声。
  老余在小学教书的时候,有篇课文叫《桂林山水》,他们那里哪有什么桂林山水,还是小余的老余带了一个班的学生去水库,坐在水库堤坝上,对着水面背诵《桂林山水》。
  那时候他们谁也没去过桂林,老余也没去过。只不过,他们老家的那条河跟桂林的漓江读音相同,这是老余理解的沉浸式课堂。几十年后,来看他的学生还记得这堂语文课。
  老余女儿见怪不怪:我爸就是胆子大,喜欢做这种事。现在的孩子,哪个老师敢带着一班人跑到水库边上去。
  她说那时老余肯定也担心死这个,他只是没表现出来。看不到真正的桂林山水,但还是想给学生的心里留下点美好的种子,老余就是这样的人。
  当时的老余躺在病床上没法插话,也没什么表情,仿佛他们说的那个人和他没什么关联。
  在深山中给学生创造一片桂林山水的老余,怎么可能甘心被拴在封闭的病房里等死?自从见识到病房外的阳光之后,老余每次一看外面天气好,就会指指床边的轮椅,示意我们带他出去转转。
  随着老余脱呼吸机的时间越来越久,我们拔出了他颈部的气切导管,用胶布封上,几天后切口愈合。老余又转呼吸科去了,我上呼吸科看过他几次,他简单跟我打个招呼,扭脸继续认真地吸氧,窗外的太阳快要下山,我不忍心再和他多说什么话。
  老余,你再多看两眼吧。
  4hr老余喜欢上了坐着轮椅去兜风,晒太阳,但无论在呼吸科还是ICU,照进病房的阳光都落下一片死亡的阴影。
  转呼吸科二十多天后的一个晚上,老余再次昏迷,家人还是决定送ICU抢救。插管、呼吸机、吸痰、抗生素、平喘,查CT,又是这套流程。费尽心力撑了几周,老余缓慢恢复,我们试着在他状态最好的时候拔掉气管导管,期待他能拔管成功。
  但仅仅坚持了两天,老余就再也没有力气自己呼吸了。无创呼吸机无济于事,我们只得又给他插上管子。
  老余彻底出不去ICU,为了让他舒服一点,我给他进行了第二次气管切开,老余比上次更瘦了,手术时,我手指轻轻放上去就能触到气管上的沟壑。
  手术后的老余躺在病床上,丙泊酚让他依旧处于麻醉状态。嘴巴里的管子拔掉了,他的脸看起来正常了一些。
  但老余不会再笑了。家人为了给他解闷,放了个收音机在床旁。起初老余还听听戏曲,听听新闻,但过了几天,就很少见他要护士打开收音机。
  他身边每天都会有新病人被推进来,老病人被推出去。被推出去的大部分是病情好转、转回普通病房,当然,也有治不了的。老余住ICU这么久,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些。
  这回老余的病友老陈也插了管,住在另一间病房。这几个病友都是冬春季节加重,所以互相常能在医院碰到,不是在呼吸科,就是在ICU。子女来ICU排队探视的时候互相寒暄,免不了总会聊上几句,在ICU里,他们靠听家属和医护的声音感知彼此微弱的存在。
  老陈病情太重,多个器官衰竭。家属签字,最后时刻不按压、不电击,顺其自然。
  走的时候,家人三个一组被领进来见最后一面。每进来一组,都会响起一阵哭声,紧接着是护士的安慰声。所有家属都进来见过了,老陈就被搬上担架车,由后门推了出去。
  这一阵又一阵的声响被隔壁的老余听得真真切切。ICU抢救的时候会拉起帘子,护士平时交谈的时候也会刻意避开每个病人的病情,但是他还是分辨出,鱼群里有鱼开始死去了。
  等声响停歇,科室重回安静,管床护士回到老余床边,老余伸手拍击床栏,护士明白老余意思,想写字了。
  老余费了很长时间调整好写字板的角度,颤颤巍巍写下:陈?字歪歪扭扭,写到问号时已经变形,问号的一点写在了板子最下边。
  护士点点头。老余推开写字板,扭头闭眼睡了。
  不一会,老余又拍拍床栏,声音沉闷而紧绷。这次写的是:今天农历?
  老余那晚再也没睡,有些莫名其妙的焦躁。值班医生给他用了镇静剂,才慢慢平息。但是,老余的心里似乎有什么在翻腾。
  第二天上午,探视时间。我正在病房里挨个跟家属介绍病情,老余的主管护士快步走到我身边,一脸惊奇地说:常医生,快去看看,看看老余刚刚写了什么。
  我走过去,家属和护士正端着写字板,老余坐在床上,满脸期待地看着她们。
  写字板上写着三行字,字体结构松散,笔画有明显的细波浪状抖动。老余宁心静气、一笔一划写下的三行字是:去广东海边妈。
  虽然没看懂,但我隐隐觉得老余做了个重大的决定。
  但有时候,在ICU里的治疗是为了让家属满意,而不是让患者满意。
  自从进了ICU,老余做过什么决定呢?他决定不插管,后来还是插上了,他决定给自己拔管,我们及时赶到给他再插管,他决定好好康复,但是快速恶化的疾病一次次把他拖回了ICU。
  过了今天没明天的老余,还能做什么决定呢?我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老余女儿。
  女儿看了眼老余,指着写字板说:爸,你是想去海边吗?你想妈妈是吧?
  老余眼里闪烁着光彩,咧嘴露出笑意,嘴巴张开想讲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点头。
  5hr这个老余!只见过有患者遭受不住痛苦,要求放弃治疗、出院回家的。他居然还说要去海边?我感到匪夷所思。
  以前我们推着他到走廊上晒太阳看风景,全程50米不到,现在躺在病床上,再也离不开呼吸机的老余,形销骨立的老余,想去的竟然是离家1000多公里外的海边。
  对于老余来说,笑一声都跟过山车似的颠簸,可能导致肺里的大泡破裂,何况是离开ICU的病床,奔波一千多公里跨省去看海?一旦上路,他这条命随时可能被引爆。
  我观察着老余,他呼吸平稳,神态安详。又看了监护仪,他的心率跳到了一百零几。不像是二氧化碳过多导致的思维错乱,更像因为期待而引起的心跳加快。换句话说,老余没疯。我们不得不认为他是认真的,不得不认真对待这件事。
  女儿通知了其他家人,中午,儿子、儿媳、女婿都来了。他们一起进了病房,围在老余床边。我站在病房门口,把时间和空间留给这一家人。
  我带他们来到谈话室,在这个小空间,我们数次沟通过老余的病情。
  我才知道在他的胸中不仅有肺大泡,还有一片海滩。
  后来我才知道,带学生去水库背诵《桂林山水》,并不是这个老头浪漫往事的全部
  他还有一个深爱的妻子。
  女儿说,我爸对我妈确实很好的。家里放了几十年的老缝纫机,是老余妻子做姑娘那会心爱的宝贝,从广东回来时妻子舍不得卖,老余就把缝纫机拆了,打包,好几十斤重的东西,两千多里路,硬是坐火车背回来了。
  而关于妻子最多的回忆,就是在那片海滩。
  当年妻子没考上学,去了广东厂里打工,工厂附近有一处海滩,她和老余经常路过那里,这的一切都见证过这对年轻男女间的亲密爱情。后来即使离开了广东,老余也带着妻子、儿女去海滩玩过很多次。那里印着一家人成长和衰老的足迹。
  最后一次去海滩,是老余妻子离世前。
  妻子当年得了癌症,生前在广东治疗,出院后一家人顺路又去了海边。老余陪着她坐在边上阴凉处,小孩子们在沙滩上玩。后来,妻子就去世了,留下老余一个人。
  也许是在停车场突然笼罩的阳光,让老余的眼前又浮现了那片海。
  他想起了妻子生前留给自己的回忆,农历六月十二是他妻子生日,护士告诉他,老陈去世的那天是六月初六。
  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状态,已经没时间再拖。如果自己也随时可能离开,他又能抓住什么,能给一直担心、挂念他的家人留下什么呢?
  他必须去看海。
  6hr我虽然救了老余的命,但是老余始终被困在鱼缸里,周身都是辅助呼吸的仪器。
  我想帮帮他。
  我把这事从老余写字、家属同意开始,一直到老余目前状况、途中所需物品,前前后后跟科主任说了。主任不说同意,也没拒绝,说派车派人这事,得先跟医务科请示。
  第二天,主任给我答复:医务科考虑途中风险极大,并且医院的车辆及人员紧张,无法提供这类医疗服务。
  得到这个结果,那天上午我甚至有点不好意思走进老余的病房,我怕他问起,怕去回应一个身处疾病终末期的老人眼里最后的期待。
  但不进去不行,不面对不行,我只能谎称正在安排,尽快安排,余老你放心。
  当医生久了,撒谎都变得这么简单。
  老余的家属不是没和老余强调过风险极大,他的身体状态根本不适合长途运送,但他没什么反应,只有死亡才能真正拦下老余去看海的决心。
  我要再争取一次,下午我再次来到主任办公室。
  主任说其实这事很简单,医院是为了安全,为了不出差错,但患者和家属既然提出这个需求,也不好直接拒绝。
  即便委婉地拒绝,也没什么,是吧?主任的话,让我再次感觉不好意思面对老余,老余一直很信任我。
  主任看我沉默,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我,上面印着一辆崭新、气派的救护车。
  联系下这个,主任端起茶杯,见我迟疑,补了句,不是黑车,人家也是正规医院。
  我拨通名片上的号码,原来是市里一家职工医院的救护车,他们在转型,长途接送病人正是他们有意开展的业务。我跟他们约好,明天上午一起来医院谈谈。
  这次谈话来了很多人,老余亲属来了五六个,还有职工医院负责这块业务的联络人。谈话由主任亲自主持,那边业务联络人也很有眼色,谈话进展得非常顺利。
  所有人都认为可以签协议的时候,老余女儿却过不去这一关。
  女儿一直以为会是我们医院出车出人送过去,突然找了一家即将垮台的职工医院来掺和这个事,让她心里非常冒火,但这关乎爸爸的心愿,她也不好发作。
  在签协议的环节她终于有了实感,好像走到了她一直不敢面对的那步。如果不能百分之百保障安全的话,她可能就没有爸爸了。
  放老余出ICU对她来说,比每次进ICU还要艰难。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转运,不是转院,回家,是一场死亡之旅。
  协议里明明白白写着:患者、家属对此充分理解,风险后果自负。
  之前老余在呼吸科住着,病情变化转去ICU,她还会找呼吸科的医生问:是不是被别的病人传染的?这次如果出了事,她不知道要去找谁问了。
  最后转运负责人带女儿亲自去参观了他们的救护车。看我们前前后后也讨论了很多次,老余也在写字板上写字催促。女儿勉强同意,老余家人和职工医院签了转运协议。
  儿子女婿各开一辆车,家人们要一路护送老余到海滩。我没法跟着去,就老余的病情,还有途中注意的事项,我都跟职工医院做了交接。他们很重视这次转运,不仅负责人亲自上阵开车,还派了急诊科的主任跟车。
  我查看了他们新配的福特救护车,全副武装,大氧气瓶就有三个,吸引器吸力强劲,不同型号的气切导管,清创包和胸腔引流瓶,车上都有,这些都是老余的移动电源。
  临近出发的日子,老余越兴奋,甚至连抽血检查指标都好了不少。主任让我把老余的出院手续办了,先保留着老余的床位不要动。
  农历六月十一,下午五点,我们用病床推着老余下楼,抬进救护车,我再次跟他们交代了途中最需要观察和警惕的一些细节。
  主任指示,走之前,让家属在出院告知书上签字并写下自动要求出院、后果自负。
  我想对老余说些什么,脑子里搜寻了一圈适合现在这种场合的话,最后说出口的还是那句每次都讲的加油,余老师。
  老余终于要等来他的那一眼。
  7hr京港澳高速上,左右都是碧绿稻田。
  三辆车保持着100迈左右的车速,一路南下。天色逐渐变黑,有私家车、货车不断超过他们。那些过路的人不会注意到,他们经过的这辆救护车,不是转院,不是回家,是载着一位终末期的老人去和这个世界告别。
  一路都有减速带,车上终归比不上病房,车身的一点晃动常引起老余咳嗽,一咳嗽就有痰,一有痰就得吸。夜幕完全垂下来后,医生给老余用了点镇静剂,车子也变得像艘船,他很快就睡着了。一觉醒来,也许就是海边了。
  老余儿子开一辆车,女婿开一辆车,同去的家人坐在这两辆车里,跟在救护车后面。他们在夜色中一路向南,我在病房忙了一宿。
  收病人,抢救,会诊,办出院,只有得空了才能想想他们此刻大概到了哪里。
  天快破晓了,下夜班回家的路上,我给张主任和老余儿子发了条信息,问路上情况。
  张主任回复,一切顺利。老余儿子回复,还好。
  他们已经到了广东地界。窗外是华南景色,路边植物跟内地明显不同,厂房越来越密,路上车子越来越多。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海了。阴云低沉,海是灰蓝的一线。
  这时换成老余儿子开车在前引路,救护车跟着。
  靠近海滩,稀稀落落几棵树,公路到此为止。天气不好,没有蓝天白云,海面远处是蓝灰色,靠近沙滩是土黄色。
  老余儿子有点急:这天可能会下雨,检查下,尽快下车吧。
  护士提呼吸机,医生拖氧气瓶,抱监护仪,司机抬担架,家属走两旁,老余斜躺在担架上,脚印深深浅浅。
  走了不远,老余又剧烈咳嗽起来,呼吸机滴滴报警。
  大家停下,等咳嗽停歇、报警声停止,才接着前进。
  滴滴,停下脚步,滴滴,再停下。每次报警都让人心里发沉,但没人敢走快,老余呼吸平缓,一点点靠近自己的回忆之地。
  快到海滩时,老余突然呼吸急促,眉头紧皱,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一路都十分平稳的监护仪也开始闪着黄灯,发出刺耳的报警声。监护仪上,指脉氧饱和度已经从之前的92下降到85。
  张主任心里咚咚咚猛跳,脸上却十分镇定。老余儿子慌了,没了平常的淡定。老余女儿更是几乎要哭出来了。
  连夜奔驰到这里,和妻子的回忆近在眼前,但就要迈不过去了,老余这颗疲惫、衰老的心,一可能就要停跳在这沙滩边。所有人都觉得,这次海边之行简直荒唐至极。
  8hr我提醒过张主任很多次,他自己也提前看了CT片子,知道肺大疱那里可能会搞出事,所以相应的器械、耗材都特意备齐了。
  把老余抬上车,听两边呼吸音,左侧明显弱了很多。再试着用注射器穿刺进左侧胸腔,轻轻回抽,都是气,真的是左侧气胸。
  虽然车内空间狭小,操作不便,医生还是很快就把引流管放入了老余左侧胸腔。引流瓶内,一大串亮亮的气泡咕噜噜从管子里冒出来。
  身上又多插了一根管子,老余精神却恢复得很快,他不断示意:赶紧下车。
  云层散开了一些,海面比之前透亮。大家一起走到海滩放下担架,把老余扶起来身子坐直,面向大海。老余儿子双手撑在他背上,免得他坐不住滑下来。
  大家都不敢出声,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呼吸机呼呼的送气声,合着浪花舒卷的声音。引流管里持续冒出气泡,像是鱼探头到水面吐出的气泡。
  我总是不断去设想那天在海边的老余。你是否看够了,你和妻子最后一起看的那片海?你离开之后,你的家人是不是也会像你一样,无数次回忆起这场冒险?那个时候,他们会不会有一点理解你此刻的心境,你为什么而活,为什么不怕死,又为什么带着他们重新来到海边?
  我始终不知道答案。
  老余从海边回来是在半夜,他住进了原来那个病房、那张病床,收音机还放在床位右侧。
  我一见到他就发现了那个引流管,这是气胸时才会用到的胸腔闭式引流瓶,我再熟悉不过了。我明白他一路并不是那么顺利。但他明显轻松了很多,黑瘦的脸舒展开了。
  在ICU住院的这几个月,到后来,他变得很焦虑,甚至有些不被注意的抑郁。
  我们试图去逗他,但他像是木了,没法做出任何反应。从海边回来,老余就像越狱办了一件大事儿,精神和体力仿佛也恢复了一些。这种良好的状态保持了将近半个月。他又开始听收音机了,不再焦躁地要求护士切换频道,一个节目他有时候能听好久。
  之后老余又发生了新的感染,高热,休克,尿量一天少过一天。他在写字板上写下回家两个字。家字,老余没能写完,只写了上半部分。但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
  出院那天,我打印好出院告知书找家属签字。老余儿子准备在签字栏写下名字时,我瞟见家属意见那栏,还是平常的模板,没有改动,上面打印着八个字,放弃治疗,要求出院。
  我重新打张单子,这张不好。删去那八个字,我重新打了一张。
  我跟老余儿子说,你就这么写吧:不继续治疗,办理出院。
  儿女能做的都做了,没去看海之前,他们也不知道接下来往何处走,要做什么打算,要在医院治成什么样子,他们凭着本能继续治,却忽略了老余的本能不是那样活。
  回来之后,这一刻来得顺其自然。老余儿子想了想,写下:遵照患者本人意见,不继续治疗,办理出院。家属签名那栏,他签下名字,余海生。女儿的名字写在哥哥后面余海燕。
  9hr这次终于可以由我们医院派救护车送老余回家,我也可以跟车了。
  老余家在群山深处,救护车先上高速,再走省道。省道上有座桥正在维修,救护车过不去,只能开上过河的渡船。过了河,进入山里乡道,转过几座山,最后顺着山坡上一个岔路开下去,就是老余的家了。跟这边山里大多数房子一样,是座木房子。
  房子很久没人居住,墙壁被熏得漆黑。
  我们把老余抬到床上,停呼吸机,拔掉气切导管,用胶布封好口子。接着拔掉胃管,拔掉尿管,拔去静脉留置针,老余重新变得清清爽爽。
  做完这一切,我招呼家属进来。大人小孩,十来个,一齐跪在床边。拔掉管子以后,老余气息还在,只是说不出话。他精神已经很不好了,昏昏沉沉,因为用过药物,他的记忆是缺失、零散、混乱的,到了这个时刻,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去看过海,又选择了回家。
  我连忙退出屋子,天已黑了,司机催着快点回去。救护车再一次开上渡船,河面黑乎乎的,泛着点点亮光。
  船行到河中央,山那边突然爆开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老余家那个方向传来,连绵不断。
  深山之中,我扭头看着平静的河面。后来,我脑海中总是记起老余,那个进ICU和我打招呼的老余,举起水瓶跟我炫耀的老余,晒着太阳惬意的老余,写下自己要去看海的老余。此时此刻,鞭炮声中,他仿佛再一次微笑着和我告别:告诉他们,我游回海里去了。
  常医生写完这个故事,跟我提到了一个词:四道人生。
  那是对于临近死亡的患者需要做的事情。他们总有些放不下的事,或者一些未了的情愫,需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去解决,就是道谢,道歉,道爱,道别。
  翻译成一句话也就是:谢谢,对不起,我爱你,再见。
  如同常医生对我说的:你没有想走回去看看的时候吗?看看那些过去走过的路,想想那些过去曾经相拥的人?
  老余这次选择去海边,就是在用生命回答这些问题。而他的一次海滩之行,也给子女创造了新的美好记忆,即使他的生命已经到达了终点,也能够成为子女一生的支点。
  这可能是一种最好的告别。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小旋风猴皮筋
  插图:小茬子

我的怀孕体会你好,新生命我是一个大龄女青年,在80年代,我二十七岁怀孕时,不知道是怀孕。大约在结婚一个多月后,没有准时来月经。回到娘家就感觉不爱吃饭,只想吃点酸的或者开胃之类的水果。……作家(小小说)砰!门被砸开砰!门被砸开往下呢烟灰缸里堆了个小山包,剧作家也没有虚构出来门被砸开之后,女一号该怎么办。头昏昏的,肚子里被浓茶塞满,一动,还能听到响声。……辽宁一女子一天没回家,回来后看到屋内情况哭了这要怎么收拾啊近日,辽宁大连一名女子有事外出了一天,孩子留给爸爸看管。可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她回家后看到眼前一幕,差点原地去世。只见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各种物品随意摆放,厨房也被祸祸得不成……独具吸渣体质的星座女,被烂桃花包围无法脱身,情路坎坷对于大部分女生而言,被桃花运包围是件幸福的事情,这不仅是自身魅力的展现,也是对自己的认可,相信大部分人都会在其中做出选择,然后顺利脱单。但是,桃花也有好坏之分,如果遇得到……故事匆匆辣年,是回不去的从前飞舟的祭日。备忘录弹出这条信息时,我正在吃午饭,我看着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一口饭卡在喉咙怎么也咽不下去。四年前,我跟匆匆在项目相识,一见如故,成为挚友。……永远不要,和别人解释你自己(深度好文)这个世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理解你,有人珍惜,就有人诋毁;有人信任,就有人怀疑;有人大度,就有人计较。不管你多么优秀,讨厌你的人依旧讨厌你;不管你多么善意,诋毁你的人依旧诋……中医再立一功!莲花清瘟对德尔塔变异毒株有效,但不可盲目服用随着国内疫情范围越来越大,除了南京禄口机场与其相关联的病例属于德尔塔毒株以外。郑州市爆发的疫情经过基因测序,同属德尔塔变异毒株。按照世界卫生组织的说法,德尔塔毒株是目前发……浙江男子因感情纠纷对同行女孩用利器行凶,路人反应让人怒赞在现实生活中,情侣之间总会有一些争吵,有时候因为一点小事发生了矛盾,谁也不肯退一步,就有可能出现冷暴力或者动手打人的情况,严重时会产生肢体冲突,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伤害。女生……孩子怕生不敢和人沟通,陌生环境不敢表达?家长如何教孩子勇敢在平时的生活中,我们经常会看到,自己的孩子或者是周边亲戚朋友的孩子中总有一些性格比较内向的,他们只和自己的父母和长辈有较好的沟通,但是当看到来到家中的客人时,他们就会躲到父母的……初中语文,壶口瀑布,教学设计《壶口瀑布》教学设计教学目标知识与技能:1、描述自己曾听到、看到、感受到的瀑布。2、品味文章整散结合、长短兼具的语言特点。过程与方法:通过朗读,品味关键……乡镇医保服务所是做什么的?有同行吗?今天亲戚朋友给说了一个工作,亲戚是考虑我以后生了孩子,不可能再跟着老公东奔西跑,肯定需要稳定下来,包括以后孩子上学,照顾家庭等,现在暂时没有合适的工作,这刚好是个机会,没考上也……成人患冠心病脑中风,有可能在儿童期已经启动,胖惹的祸心脑血管疾病成为第一大死因。肥胖会直接影响到血脑血管。肥胖对血压的影响属于肥胖对健康的直接损伤。心血管系统中,动脉并非仅是连接心脏和躯体之间的简单管道,它可以动态控制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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