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长大的我,小时候穿的衣服鞋袜,都是来自于母亲手工织的布,所以对于织布,印象极其深刻。 织布是一种特别繁琐,需要几个人完成的手工活。试想,从最初一团团的棉花,在没有现代机器的情况下,变成一根根细细的线,再从一根根细线,变成能做成各种衣服鞋袜被褥的布,要经过多少手工的制作,其不易可想而知。 织布要用到织布机,一个村里,就两三台织布机,谁家准备织布,提前和主人打招呼,按顺序来,一家织上十天半月,一匹布置好了,早有下一家的人抬走接着织布。 有时好几家一块经线,织布机固定放在哪一家,谁有空闲了就过去织。 那时的乡下百姓,一家老小的衣服、鞋子、被褥等,都需要自己动手织布,织布是个手巧的活,织布的往往是女人,姑娘们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织布。 织布需要经线和纬线,以前经纬都用棉线,也就是棉花经过纺车纺成的,棉线要首先弹花,再搓成条用来纺线,纺好的线还要上浆,也就是用面和水打成的浆糊浸泡,经过自然风干晾晒后,这样的线有弹性,增强了柔韧度,具体科学原理不清楚,但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化学品的加入,非常绿色环保。 从纺线到浆线的过程是那么辛苦而漫长,想要织成布,还要经过经线、交棍、穿缯、上机、织布、了机等,这其中每一步都需要细心,还需要有耐心,更需要时间时间,特别是交棍和穿缯时,都要有人合作才行,记得以前母亲和姐姐在忙这几道工序时,我看着都眼花缭乱。 等线整理好放到织布机上,只需一个梭子,我们那叫镏子,就开始织布了,看似简单,其实没有技术也是不行的。 织布人端坐在机子上,双脚分别踩在机子下面的两块踏板上,随着左右脚的用力,一手推动机杼,使线口张开,一手拿着梭子,顺着张开的线口递过去,另一只手迅速接着,与此同时脚下用力再踩,机杼再推动,线口又张开,梭子又继续传送,梭子来回传递的速度越快,织的就越快,所以说织布是个技术活,要手脚并用,而且协调。 不熟练的话,很容易把线碰断,要是再接线,就耽误时间了。 那时母亲基本都是白天去地里干农活,晚上才有时间织布,又急着织好把织布机换给人家,常常织上大半夜,那时一觉醒来都能听到种种的机杼的声音。 我们要帮忙,母亲总是说,你们还小,要好好读书。看着母亲织的那么熟练,就想找时间试试。 记得有天放学后,母亲下地还没回来,我学着母亲平时织布的样子,坐到织布机上,想帮母亲织布,结果刚传了一下梭子,就碰断了了好几根线,吓的赶快从织布机上下来,做起了作业。 吃过晚饭,母亲一坐到织布机上,就看到了断线,她什么也没说,把油灯拨亮,又一根根结起线来。 看着油灯下忙碌的母亲,我心里着急又自责,当时就想赶快长大,赶快帮母亲织布,不曾想还没等长大,织布机就被淘汰了。 织布最热闹的时候,大概是洋线出现之后,也就是集市上卖的成品线,可以直接织布,不用经过纺线、浆线等过程,能极大的节省出时间,只是洋线抹着有些硬,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成的。 人们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先尝试用洋线做经线,而纬线还是选择棉线,再后来人们都不愿纺线了,经纬都是洋线。 五颜六色的洋线在乡村风靡一时,很多年轻人结伴跑到几十里的县城去买洋线,回来织成各种中花色的布,甚至还有的姑娘央求父亲做个新的织布机。 然而,当集市上出现了色彩纷呈的成品布,当各种花色和图案应有尽有时,洋线和织布机悄悄退出了人们的生活。 在洋线出现之前,棉花什么颜色,布就什么颜色,想要一些花色的布,就要自己来染。 我们老家的棉花有白色的和浅咖色,浅咖色是我的叫法,在我们老家叫紫花的,比如问,你们今年种的啥棉花,回答紫花的啊。 这种紫花的,也就是今天年轻妈妈们比较青睐的彩棉中的浅咖色。那时相比纯白布,如果谁穿个紫花的衣衫,也是很稀罕的。毕竟很多衣服被褥不能直接做成白的,织好布后需要再染色,同样也是一个大工程。 随着织布的消失,村里的年轻人也不再会染布,甚至有的都没见过,我也是后来见过一次。 我大姐特别喜欢手工染的布,想染一块给儿子做被单,她就准备了一块手工织的白布,又买来一包蓝色色的颜料,让母亲帮忙染。 记得母亲拿起针线在布上缝了几处,再放到提前准备好的颜料盆里浸染,忘记用了多长时间,又在水里洗过,慢慢晾干,染好的蓝布,颜色淡淡的,上面是几朵蓝色的梅花图案,特别清爽好看。 不过,或许是物以稀为贵,或许是人们经过对比。感觉现代工艺制作的布布料远不及手工织布,最近几年,家里若有几块手工织的纯棉布,那一定很稀罕,谁家媳妇的嫁妆中有几块棉布,一定会吸引不少人来观看。 而我自己,也越发觉得纯棉手工布的好处,给孩子做个背心,柔和又贴身;做被子里,轻松又保暖;做双鞋垫,吸湿又透气。而且纯棉的手工织布,越洗越软,越舒服,用久了,不会在习惯别的布料。 在我的柜子里,有一摞沉甸甸的布,那是母亲亲手织的手工棉布,一直不舍得用。有次跟一位喜欢传统工艺的朋友分享,他特别惊喜,嘱咐我好好收藏着,这是可以传家的宝贝。 上次回家跟母亲说起对棉布的爱惜,从来不想让儿女有一点委屈的母亲,对我说:该用用吧,用完娘再给你织! 我说即便买回来线,村里都找不到织布机了。 当时也觉得只是说说而已,村里也真的找不到织布机了,会织布的人也都老了,不曾想,母亲竟然行动起来了。 那几天,我每次打电话,母亲都半天才接,感觉她很忙,问她也不知道在忙啥。 我心里好奇,悄悄打电话问父亲,连问了好几次,父亲才告诉我实情。 自从我说过棉布放柜子里不舍得用,母亲就跑了好几个村,找了一个织布机,又找来也想给儿女织布,比她年轻一点还能织动布的两位邻居,几个人买来线,搭伙织布呢! 我一听,赶快让母亲接电话。 你放心吧,都快织好了,这次的布,纯棉经纬可软乎了,等你们姐弟回来,每人一块,到时给孩子做小被褥!母亲匆匆忙忙的说。 时值冬天,老家的温度已是零下,想到年近七十岁,背驼眼花的母亲,是怎样跑到市集买线,又一步步把线整理好放到机子上,又是怎样坐上高高的织布机,一梭子一梭子的,辛辛苦苦的为儿女织一床手工的棉布被子,为小辈们织一个温暖的襁褓 我的眼泪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