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对郑云飞的关注，还有外语系的林倩倩。最近，林倩倩脑海中时常会浮现出一个问题：郑云飞是个什么样的人？
　　郑云飞在校园内的曝光次数越来越多，同学们经常会议论到这个名字。起先，林倩倩还不是十分在意，她自认为还是了解郑云飞的。郑云飞竭力想表现出成熟、老练的姿态，言谈之中往往显示出与众不同的观点，但还是能暴露出他的单纯、易冲动、极端的特点。郑云飞的作品以前读过，印象不是很深。不过，从中文系那边，不时传来有关郑云飞诗歌的消息。有一段时间，听说中文系橱窗内还封杀了他的作品，原因是思想太激进，政治倾向引发很大非议，系里领导对此敏感。郑云飞发表在刊物上的那首诗歌，林倩倩认真地读了几遍。她发现，郑云飞的诗歌创作日臻成熟，意境清新深远，语言表现婉转有度，读后耐人寻味。如今的郑云飞，已不是说话怯生生的愣头青，而是自信心十足，激情四溢，充满活力，浑身上下散发出男性特有的魅力。他的进步那么大，这是林倩倩没想到的。以前，两人虽有接触，但她在心底并没有对郑云飞留下很深的印象。在平时，如不是别人提起，她很少会想到郑云飞。但现在，郑云飞的身形相貌时不时会闪现在脑海中，引发她情绪微微波动。进大学以来，林倩倩身边不乏追求者，有些男人时常有意无意地与她套近乎，还曾收到过几封求爱信。林倩倩对这种蹩脚的求爱方式颇为不屑。无论是在大街上，还是在校园内，她都能觉察到回头的频率还是蛮高的。她很讨厌这种不怀好意、有所图谋的目光，但有时会有一种莫名的自得。那似乎是一种身价的肯定，也是好多女孩精心打扮想得到的回报。在众多的追求者中，持续时间最长、也最为执著的是中文系的王强。林倩倩与王强是高中时的同学。对王强，起初她印象并不差。王强出身于干部家庭，身高体壮，长相俊气，处世潇洒大方，很有幽默感。但处得久了，她发现王强学习不用功，十分贪玩，进取心不强，感情不够投入。他仗着家庭的背景，盛气凌人，优越感太强。说起来，两人的交往有好几年了，林倩倩的热情渐渐降温，如今已是基本上断了此念。进大学后，王强曾想与林倩倩继续发展恋人关系，但林倩倩明确表示，大学期间以学习为重，再说校方不赞同学生期间谈恋爱，暂时不考虑。有几次，王强来寻找林倩倩，她都找理由搪塞了事。其实面对众多的追求者，林倩倩在心里掂量过，我该找个什么样的人合适呢？只知道学习，缺乏生活情趣的书呆子，她不喜欢。但如果不用功，没有进取心，如王强那种类型，也不是她中意的人选。她还是喜欢有个性、才华展露、充满激情的人。而这些，在郑云飞身上似乎有所体现。郑云飞的相貌、家境并不出众，展露出他的魅力的难道是他的才华？他的创作能最终成功、并享誉文坛吗？这一点目前还未尝可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郑云飞不是一个平庸的人，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有能力展现自己个性的人，这在同学中间尤为突出，也是林倩倩最为欣赏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林倩倩喜欢上了诗歌，这跟她爷爷所研究的学问或许有关。记得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喜欢在家朗诵古代诗歌，尤其是李白的作品。爷爷曾说过，他最欣赏李白诗歌中所表现出的潇洒旷达、激情洋溢的个性。在文革最艰难的时候，爷爷在外遭受到批斗，回到家中，就经常大声地朗诵李白的诗歌，发泄内心的郁闷，以激励自己走出痛苦的境遇。因此，他从未悲观、失望过，总是告诫自己与周边的人，要相信未来，相信会时来运转。林倩倩起初见到爷爷近乎癫狂的朗诵神态，觉得爷爷的表演像个老顽童，十分好笑。渐渐地，她被爷爷的表现所感染。尤其是她理解了诗歌中所反映出来的情感思想，更是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古代诗歌历经千年而不衰，今人的心灵与古人能有如此沟通，这体现出诗歌艺术的强大魅力。以后，空余时间她会主动地找些诗歌书籍来阅读。上了大学以后，她学的是外语，平时阅读最多的还是西方文学，尤其是西方的现代诗歌。相比较中国古典诗歌，她更喜欢西方诗歌的表现方式，不受格律限制，刻画描写得更为细腻，感情的抒发更为充沛。因此，她将自己的研究方向确定为西方文学。此一观点，爷爷并不是十分赞同，两人发生过多次争论。爷爷认为，中国古典诗歌讲究的是含蓄、精美，就像是醇厚的老酒，越品越有味。林倩倩认为爷爷说得不错，但她还是更喜爱读西方诗歌。学习至今，林倩倩尝试过诗歌创作，她的作品也给爷爷过目。爷爷评价，内容浅显单薄，缺乏新意。其原因归结为文学功底不够，缺乏社会阅历。林倩倩曾问过爷爷，中文系的郑云飞年龄不大，照理说阅历也不多，为啥创作的诗歌能发表呢？爷爷知道郑云飞这个人，中文系橱窗见到过郑云飞的作品，他对郑云飞还是十分欣赏的。他认为郑云飞出身在社会底层，见识过下层人民的生活，了解他们的疾苦，再加上出身的低微，能深刻察觉到城乡生活差异所导致的不平等现象，故生活的感受要比一般人深刻，而这正是其创作的原动力。林倩倩也认可爷爷的说法。她自认为缺乏创作的天分，也就将学习的重点放在研究上。但平时，她仍会留意国内诗歌创作的动向，如有问世的佳作，她总是第一时间找来阅读。就像现在，她开始关注郑云飞，期待着郑云飞能够取代许凡，成为校园诗人新的代表。
　　时隔不久，学校校刊上头条发布一条新闻，中文系学生郑云飞的诗歌作品荣获某诗刊诗歌大奖赛二等奖。当林倩倩看到报纸时，心里又是一阵惊喜。她感到，郑云飞诗歌创作如开闸之水一发不可收了。诗作的发表、获奖，这将意味着他在中国诗坛崭露头角。
　　下午没课，林倩倩来到学校图书馆阅览室。坐在椅上，周围的人都在认真看书，林倩倩心里很乱，一点看书的欲望都没有。当年就是在这个座位上，她与郑云飞曾有过带有一点浪漫色彩的接触。那天，她认出坐在对面的就是接站的中文系不知姓名的学生，也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她竟冒失地触动了他的脚。其实，借橡皮只是借口，她内心有一种想与对方接触的冲动。当然，在那种场合，那种心态之下，所谓的接触只能仅仅限于如此而已。事后，林倩倩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的情绪波动只是缘于一瞬间的冲动。时隔多日，重新回味当时的情景，林倩倩不免在心里产生一丝惆怅。两年多时间，原先默默无闻的郑云飞如今在校园内名声大噪，可能身边围绕着不少崇拜者，其中或许不乏女生。那次在池塘边见他与另一个女生谈笑风生，显得很亲热，不知两人是不是恋爱关系？虽然那种场面对自己触动不大，但心里头还是有些郁闷。本来与郑云飞也有多次交往的机会，但由于自己的怠慢，两人没有深入的交流，偶尔在校园内相遇，也是擦肩匆匆而过，这多少有些遗憾。窗外，天空湛蓝，绿叶扶疏，明晃晃的阳光扑朔迷离，纤细的尘埃在光线的照射下簌簌抖动。时光荏苒，岁月如水，转瞬间，入学已有三年多，很快就要毕业，告别学生时代，走上社会。工作，对象，这两个人生的重大选择，也不知结局会是怎样，让人心烦。坐了半个多小时，心思纷乱，无法静心阅读，林倩倩索性起身携带书包离开座位，走出图书馆。
　　刚出大门，远处的林荫道上迎面走来一个人，看那身影、走路的姿势像是郑云飞，林倩倩不觉心头一喜。匆匆走向图书馆的郑云飞却没有发现林倩倩。
　　郑云飞，你好。林倩倩主动招呼。
　　噢，你好，倩倩。郑云飞见到林倩倩，一阵激动，竟隐去了林倩倩的姓而直呼其名，这倒不是他大胆妄为地有意表示亲热，而是潜意识的一种失控。称呼一出口，他惊出一身冷汗，唯恐林倩倩会奚落他。
　　你今天没上课？不料，林倩倩平静如常，不知是她没听清，还是并不在乎郑云飞对她称呼的改变。
　　没课，想到图书馆借书。林倩倩如此表现，郑云飞反倒有些失落。
　　听说你的诗作获奖了，祝贺你。林倩倩由衷地称赞。
　　嗨，没什么，得个小奖而已。郑云飞并未表现出自得的神态，说完头还轻微地甩动了一下。
　　郑云飞反应如此淡定，这是林倩倩没想到的。她想进一步与郑云飞交谈，想听听他内心是如何想的。于是，她提议：这样吧，站在路边说话不便，我们到长廊去谈谈好吗？
　　好的。郑云飞丝毫没犹豫，爽快答应。
　　见到林倩倩，郑云飞心情十分愉快。以前，在他的心目中，林倩倩犹如精美的艺术画，是那么令人赏心悦目，却是可望而不可即。他总是顾忌两人之间在家庭、身份方面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林倩倩身边又不乏优秀的追求者，自然对她产生了敬畏心理。时间久了，此一思念渐渐地淡化，而与徐艳的情感纠葛却占据了心灵。对女人，郑云飞开始有点捉摸不透。自从与徐艳有过那天晚上的癫狂做爱之后，徐艳就像是消失了的幽灵。有一阵子，郑云飞冲动的欲望难以抑制，近乎疯狂地在校园内各个教室寻找。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徒劳而返。他很奇怪，徐艳是不是有意在躲避，否则，她不可能会如此长久地消失。只有一次，他在校园内的林荫道上远远地看见徐艳，但她的身影很快地闪进路边的大楼内。她为什么要躲避？郑云飞苦苦思索不得其解。那天晚上，是她主动邀请去她家，又是她主动提出跳舞，将情爱的热浪推到了高潮；又是她呼喊着上楼，否则自己也不会失去理智，冲动地迈出第一步。对那天的疯狂，郑云飞并不后悔，他感受到的是甜蜜、忘怀，甚而考虑到了与徐艳结合的可能性。年龄上，徐艳要大几岁，郑云飞并不是很在意。他认为，男女之间沟通的主要是情，两情相悦，天长地久，这才是最为重要的。有了爱情的火花，家庭、财产、年龄，都不是结合的障碍。而如今徐艳的回避，反倒使郑云飞头脑冷静了下来。他扪心自问，是不是家庭、地位、财产的因素，在左右着他与徐艳之间的关系。有时，郑云飞会愤愤地反问自己，我喜欢她吗？如果说连喜欢都谈不上，怎么还会有爱？或许是异性身体的吸引，如同毒蛇一般啮噬了我的心灵，让我麻木、眩晕，丧失了理性。既然那毒蛇已经远去，我还要留恋它干吗？我要重新寻找我的真爱，彻底忘却这一段难以言爱、难说纯洁的往事。如今，他的内心有时还会骚动不安，但情感的波动已不似先前那般剧烈。有时他会安慰自己，男欢女爱，大概有一个定律，得到时，不觉得珍贵，而一旦失去，总是追悔莫及。其实，他知道自己真正深爱的并不是徐艳，而是林倩倩，只是自己将林倩倩视为女神，不敢有任何的亵渎，才让情感的野马一时脱缰。
　　林倩倩见郑云飞坐下没主动开口，而是目光凝视若有所思，心里不免奇怪。她不知郑云飞在想什么，便主动询问，你近来忙什么？
　　我郑云飞停顿了话语，稍作思考，便说，八级学生邀请我去做一个诗歌创作讲座，我在忙着写发言稿。另外，校外几个大学准备举办诗歌朗诵会，已向我发出邀请。我实在忙得够呛。
　　你现在成了大忙人了呀。林倩倩不禁赞叹道。相比之下，自己近来过于松懈了。毕业已近，七八级学生除了完成一篇毕业论文，已停课。同学们开始关心毕业后的分配去向，人心浮动，真正安心看书的人已经不多。过于清闲的日子，有时让人甚感无聊。
　　没办法，忙得我创作受到影响，不容易产生灵感。郑云飞苦笑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你的辛苦还是有回报的。林倩倩说着，拥了拥衣襟，此处树影遮蔽，凉风吹过，微感寒意。
　　一般吧，离目标还相差甚远。
　　郑云飞说的，还是让林倩倩稍感意外。本来，她以为，追求名利，是郑云飞创作的动力之一，获得如此高的名誉，他应该春风得意，颐指气使。在她的心目中，郑云飞是个自负气盛的狂人。今日从他的表情、言语之中，却显得十分淡定。这是林倩倩始料未及的。对郑云飞的诗歌，林倩倩也听到一些传言。她想提醒，便说：我听人说，你的作品思想倾向过于偏激，争议很大。
　　嘿嘿。郑云飞听了，笑笑说，不同意见听多了，我现在也是宠辱不惊，见怪不怪了。古时贤者皆寂寞，有智慧的人注定是寂寞、孤独的。
　　对郑云飞如此表态林倩倩甚为欣赏。她认为必须有所鼓励，便说：你也别多想，人与人的思想是不一样的，有所追求才是最重要的。你的思想在诗歌中有所体现，并能够发表，说明已经得到了社会的认可。因而，少数人的说三道四，你大可不必在意。
　　你的话如点点甘霖滋润着我的心。话一出口，郑云飞就察觉过于冒失，这不分明带有暗示性的爱意。不过，他从内心很感谢林倩倩的理解。他担心林倩倩不快，便立即转移了话题，林倩倩，你们快毕业了，你打算以后干什么？
　　干什么？林倩倩没立刻回答，而是抿了抿嘴唇，接着说，七七级还没分配，具体去向不是很清楚，我自己没多考虑。有人劝我出国，我们班上有不少人在积极准备托福考试，但我还没最终决定。
　　林倩倩说得模棱两可。其实，系里领导已经暗示，说她有留校的希望。这其中很大的原因是缘于她爷爷是中文系名教授，学校有不少领导都曾是她爷爷的学生。林倩倩也很希望留校，她十分喜欢学校的氛围。但这一决定还未最终落实，她不想过早地让别人知晓，风声传出去，对自己不利。
　　出国挺好。郑云飞赞同地说，你是学外语的，有得天独厚的先决条件。只要努力，应该不成问题。我外语太差，想都不敢想，只能在国内混。郑云飞说完，内心涌起一股惆怅，因为林倩倩如果出国，以后恐怕相见很难了。否则，即便不能跟她结合，能见到她也是一份欣喜，一份福气，一份宽慰。
　　当然，现在没有哪个不想出国的，但谈何容易。林倩倩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细长的眼睫毛下，黑亮的双眸流露出迷人的光芒。她含情地望着郑云飞，说，你的才气是有目共睹的。我相信，你只要坚持下去，要不了多久，你的诗歌就会享誉中国文坛。
　　我现在只能算是初出茅庐，以后的发展还很难说，但我非常感谢你的鼓励。郑云飞内心被感动了。林倩倩的祝愿是真诚的，她的情感传递温如春风，不像徐艳那般热烈，让人难生非分之想。
　　好啦，我要去教室了。说完，林倩倩起身站了起来，临走时，目光深情地朝郑云飞瞥了一眼。等林倩倩的身影渐渐消失，郑云飞的心潮却难以平复。今天，林倩倩如此热心，这是郑云飞没有想到的。至今为止，这是两人第一次认真交谈，况且还是林倩倩主动邀请的。从入学那天相识，到今天已有两年多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郑云飞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林倩倩。如果说当年的郑云飞还盲目自信，不相信有人为的障碍，先天的差异不在话下，如今的他，头脑就冷静多了。他认识到，一厢情愿的追求，是难以成功的。自己与林倩倩之间存有很大的距离，两人要相互接近，甚而走到一起，中间有一道无形的鸿沟。当然，完全放弃，郑云飞也不甘心。林倩倩是他心目中的偶像，这已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虽然，他与徐艳的关系突破了界限，并因此缱绻难舍，但一见到林倩倩，徐艳就几乎被遗忘了。尤其是今天开始时，无意识地对她直呼其名，她没有任何嗔怪。最后那深情的一瞥，也是以前所没有的，难道林倩倩准备跨越她与自己之间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