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父母不断迁徙的小孩，和家里的冰箱一同漂泊柔情专栏

　　当时，我租住在学校外面吴家营村一个改造成旅馆的房子的二楼。没有院子，或者说院子是敞开的，一根绳子一头系在柿子树上，一头系在电线杆上。一楼还有个门卫室，当初想必是做旅馆登记房间用的。我就住在这个房间的头顶上。一个小窗户，挂着碎花窗帘，拉开来，稍远处白杨树哗啦哗啦响。
　　过了一段时间，有天早晨，楼下女人喊着：快走，快走，马上要迟到了。小男孩正划着滑板车。我才知道楼下来了一个五十岁的女人，一个小孩，我以为女人是高龄产妇，孩子还这么小，后来才明白，这是她的孙子。
　　我买完油炸菜角上楼的时候，小男孩跟着我往楼梯上爬，那是一个蓝色的早上，光线也是暗蓝色的，楼梯很暗，上面只有一个小窗户，发出微微的光。我给他一个菜角，他说谢谢阿姨。他跟着我走，奶奶在身后叫住他，不要去了，快回来。
　　有天早晨我要下楼，小男孩拉着一根插座的线往下拉，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好像是要我帮忙，我嫌弃那个电线脏兮兮，也懒得去抬手，你要干嘛呀？我要我要洗衣服呀。小男孩脸庞晒得红而黑，脸盘宽阔，眼睛没有一丝杂质，一个乡村的小男孩。在早晨熟睡的人们还没有起来的黑暗的楼道里，粉红色的墙壁，他身上穿着土黄色的短袖，因为长高，裤子到了脚踝。
　　夜里，奶奶教他唱歌，她唱，他也跟着唱，灯亮着，在出租屋的一楼门口外的小房间里。床是上下铺，奶奶搂着小孩子睡在下铺，上铺放东西。屋子里还有冰箱，一家人常年奔波辗转，于是冰箱也经常拉来拉去的。
　　一天夜里，他哭得厉害，狗叫得也厉害，他不哭了，狗不叫，他又哭，狗又叫。
　　早晨，他突然唱起来，小东西，穿衣服奶奶纠正他，小燕子，穿花衣。他的奶奶总是穿着黑色丝袜和短裤，俗而诱惑，虽然腿弯的像弓。
　　早晨我起来，偷偷瞄她们的房间，他还没起来，奶奶在屋里忙活。等我再次下来时候，小男孩坐在床上，迷蒙着眼，展开双臂，稚嫩而清脆的声音，奶奶给他穿衣服。
　　有天，我从楼上往下望，他和奶奶蹲在一个铝盆跟前，用肥皂在脸上手上涂抹，用毛巾湿了水，他把毛巾扯开，往脸上抹来抹去，再递给奶奶。有时是黄色肥皂，有时是红色肥皂。
　　晚上回来，小孩坐在床上手捧着一本图画书在看，我和他说话，咋还不睡，他没工夫搭理我，等他看到我，眼睛抬了抬，不忘记看书，她的奶奶在翻一本杂志，已经十一点多了。她说，还要一会才睡呢。
　　有天，我在房间里睡觉，突然闻到一股猪油的味道，房间里还飞进来一缕一缕白色的柴火灰尘。原来是她们烧起大火熬猪油，房东知道后很生气，说把墙壁熏黑了。
　　这样没过多久，女人告诉我，她们要走了。小孩的爸妈都在工地上干活，这里的活干完了，就要到下一个地方去。小男孩在哪里都呆不长，在幼儿园结交的小朋友也是转瞬就忘。
　　在去学校的路上，我必然会经过一个垃圾场。垃圾场对面住着另外一个男孩。爸爸妈妈租了房子捡破烂为生，小男孩也没上学，天天坐着爸爸开的三轮车去捡破烂。房子是斜着的，因为处在斜坡上。屋子中间有一个门帘隔开，里面大概是睡觉的，外面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搁着些锅碗瓢盆。小男孩在车上捡拾着垃圾，女人在屋里做饭，房子门口放着一台冰箱，想必也是坏的，如果是好的，会舍得放在门口吗？冰箱从未拉开过。小男孩的爸爸呢，正在挑拣着捡回来的破烂。正在这时，脖子处留着小辫子的男孩喊着：妈妈，妈妈。我看到了一个水彩笔盒。妈妈嗯了一声，继续做饭。小男孩下了车来，他那么矫健，那么高的车一下子就跳下来了，他拿着彩笔盒给妈妈看，妈妈放下了铲子，拿起彩笔盒子，打开来，一看，里面满满当当地摆着24只彩笔呢，小男孩高兴极了，他拿到脸盆那里，去洗了。
　　隔了一天，我又看到小男孩在地上玩着一副跳棋，想必也是捡来的。他不需要买玩具，他的玩具都是捡来的，但是这样的玩具想必更加好玩，因为这是通过他的小手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充满了劳动的快乐，他也会更加珍惜这些东西，因为他知道，要想得到某种东西，必须比别的小孩付出多一倍的努力。我问他，长大了，想干什么。他说捡破烂。他说的时候很快乐，而我们呢，小时候不是想当天文学家，就是想当医生，当教师，我们这些理想都是建立在毫无根据的基础上的，而他的理想，充满了切实的人生体验，多么真实质朴啊。
　　过了一段时间，垃圾场附近要开发，对面的小房间卷帘门长久地关闭着了。
　　我也会经过一个门面房，吉缘商店广告牌并未拆去，一张大床对门而放，床上坐着女人，奶着孩子，稍大点的孩子在找什么东西，乱走，小点的孩子跟在后面哼哼哼，妈妈看着他，也不曾动，奶奶跟着他屁股后，小一点的孩子的罩衣像涂抹的中国画，鼻子嘴巴附近也是一副山水画。上午，洗衣机搬出来搁在门口，只能洗一遍，而不能涮和甩干，三四个盆子来回换着，有一个盆子里的水黑的像煤炭。吃饭时候，奶奶坐在床上抱着小孩，最小的睡着了不见，大儿子被母亲训斥着站在门口的冷风中，嘟着嘴巴，母亲则坐在桌前吃饭，床上只有一个床单，而不曾看到床垫和褥子，卷皱着，怪诞之美。他的丈夫没见过，想必是在工地上干活的男人，早出晚归，携一家来了，一个月几千块，抚养三个孩子，三个大人，实在吃力。过了一点时间，小店变成了一个烟酒小店，他们也消失了。（完）
　　介绍一下〔柔情〕的作者：黄风凯，笔名柔情。1991年生于河南渑池，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师从著名诗人于坚。现在生活在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