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已是局外人，梁文道相比莫言，更想见木心

　　不知道大家是如何知道木心的，颜小二初识木心时，不过20出头的年纪，当时是被刘欢的曲子《从前慢》吸引：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曲子好美，歌词好美，慢慢走的人与爱情，也好美。
　　歌是刘欢唱的，怀旧的词却是木心的。
　　于是，木心开始走入我的生活。
　　那个时候，木心已经离世。虽是遗憾，但也庆幸，他还能留给我们这么好的文字与情思。
　　为了进一步了解木心，颜小二翻阅他留下的文字，越是翻阅，便越是觉得，他一定拥有坎坷的人生，他一定也是个极认真的人。1、年少一身反骨，因认真而失身
　　木心在《我纷纷的情欲》中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比如从前的人多认真，认真勾引，认真失身，峰回路转地颓废。
　　初读时老觉着不明白，当了解木心的经历时，才发现，原来他在写自己。
　　从前的人认真，所以从前的人慢。木心也是一样，认真失身，过得极慢。
　　对比于现在快餐式生活，大起大落的情和欲，走肾不走心于感情上，还是于精神上，都太不负责，因为太快了。连美好的东西，都成一点就燃，一闪即逝的火花，这不是珍惜生命的姿态。
　　那时的木心是一个极慢的人，不是一闪即逝的火花不够激烈，而是他追求精致与洁净。
　　他在最好的年纪活得不像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热衷于文学诗歌，又在最该大放光彩的年纪，一身反骨，参与反内战学生运动。不是他叛逆，只是他看到的现实，与他坚守的内在洁净，相反而已。
　　他不愿活成纵情玩乐的贵族少爷，他更爱通过书与哲人对话；他不愿在需要人发声的年代苟且偷生，因为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总得做点与功利无关的事。
　　越是热爱生命，便越是在做那与功利无关事情时，显得愤慨激昂。
　　这种激昂不是一闪即逝的欲望，是他享受生命的姿态，所以消逝得也极慢，几乎伴随了他一生。
　　年轻时的木心（左一）
　　1947年，因为他在学生运动中激昂的身影太惹人注目，上海的市长抹除了他的学籍。
　　或许这一次抹杀，于他而言是失身。他失去了学籍，更不能在学生运动中释放他的激情，为了活着，20岁时，他离开了这个挥洒激情的土地，躲到台湾。
　　或许，没有将自己的一身反骨坚持到底，以逃离的姿态离开，在他的心里，便是失身吧。
　　这是他的遗憾。
　　或许也是因为这份遗憾。在台湾躲了二十来年，40岁的时候，他又回来了。20岁的轻狂逝去得太慢，40岁的他依旧有些轻狂。
　　于此，在压迫文人的那个年代，或许是因为他以文人身份捍卫外国诗人叶芝，或许是因为他爱书爱画爱音乐，文和艺皆全的他，在那个对文和艺极其关注的年代，让旁人注视他的眼光，甚至带有一丝恶意。
　　他的书房被砸烂，他悉心栽培的花草被踩烂，他的作品被烧毁，而护在身下的书，他即便被打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似乎也没护住多少。
　　那段日子，他的家被查抄，前前后后，手稿没了、书画没了、亲人也渐渐没了，最后连自由也没了，这还不是最坏的，他那执笔的手指，也少了3根。
　　他似乎失身了，这一次，他失去的是肉身的自由与归处。
　　他被囚禁了，前后大概十八个月。
　　他本可以逃走的。
　　那天，他从木栅栏下面钻出来，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钻回去了。
　　或许，他不想再像二十多岁时仓皇逃离。
　　这一次，亦是因为太认真，木心失身了，失去了生而为人的自由。
　　监狱之中，有一道墙禁锢着他的身体。
　　身体之内，却有一道墙保护着他的心。他于这道墙中，用断了三根手指的手执笔，偷偷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字符。
　　字符承载着他的痛楚，心便不至于在此渐渐冰凉。他用字符给自己的心建了一道墙，让自己不至于因为失了心，而癫狂，或者迎来死亡。
　　2、死去活来的两度禁锢之后，木心离开又回来，但回归故地时，却已经成了局外人
　　木心在监狱中的那段时间，很多有才之辈疯了，也有人死了。他断了手指，用近乎禁锢的方式，护住心，活下来了。
　　有人说，他选择活着殉道，颜小二觉得在理。
　　狱中，每每写交代材料的时候，他会偷偷留下珍贵的纸张，然后在没有人的时候，用残破的手，写下一些东西。
　　纸的正反两面，密密麻麻，和蚂蚁一样的文字。有些汇集在一起是散文，有些则是曲子。
　　木心在狱中的创作
　　多年后，往昔的苦难时过境迁的时候，木心回忆这些蚂蚁般的文字时，他说：
　　1956年我被迫害，死去活来，事后在钢琴上弹贝多芬，突然懂了，不仅懂了，而且奇怪贝多芬的遭遇和我完全不同，何以他的悲痛于我如此共鸣。
　　颜小二想，木心先生的共鸣，大抵因为，他和贝多芬一样，都选择用活着的方式殉道吧！
　　有些时候，死了比活着轻松。而这种时候选择活着的人，不是不知道死去活来的苦，而是在坚守着什么，坚守比生命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或许各位能从木心遗留至今的作品中，找到一两丝线索。
　　自由总是会来的，在自己没有放弃的时候，总是会来的。
　　而重新获得自由的木心，还是那个放肆的艺术家，夜深人静的时候，辗转难眠之时，他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画出自己的灵魂。
　　前后三十多幅水墨画，或许水墨里的安静，才最能让他辗转难眠的灵魂，获得一夕安宁。
　　因为这份安宁，1977年到1979年，木心再一次被软禁，这次软禁之后，他选择离开，他去了美国，专心于美术和文学创作。他用一副一副水墨画征服了当时外国人的心，开展了一次又一次的画展，而他的文章，也多次登上《侨报》的文学副刊。
　　木心画作《早晨》
　　美国的生活确实比家乡自由，但是他依旧心念家乡。
　　1994年，六十多岁的木心偷偷回到了乌镇，看到残败的祖屋，他就好似看到自己残败的心。
　　这片土地，他倾注了太多热爱，也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连承载所有成长的祖屋，也变得和他的心一样残败。于此，他在《乌镇》中说：
　　在习惯的概念中，‘故乡’，就是‘最熟识的地方’，而目前我只知地名，对的，方言，没变，此外，一无是处永别了，我不会再来。
　　1999年，肩负重建乌镇重任的陈向宏看到了木心在《乌镇》中与家乡的诀别，于是，他暗下决心，将木心请回来了。
　　家毕竟是家，毕竟是心中热爱，垂垂老矣的木心回来了。
　　这又熟悉又陌生的家乡啊，却让他觉得，自己归来已是局外人，但是他还是回来了。
　　曾在梁文道的一篇文章中看到他对木心的评价，大抵是这么个意思：
　　木心归来时，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木心，而乌镇也不再是从前的乌镇，归来是一种流亡，属于木心的流亡，他写出来的虽然是中国字，但却是局外人的笔触明明这里才该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梁文道觉得，他不太敢说晚年回到乌镇的木心是归来了。归来是回到原来的地方，木心回到原来那个地方了吗？
　　在颜小二心里，梁文道或许是这么个意思，木心身被禁锢时，他流放了自己的心，在死去活来的日夜里，他活着殉道，一面写着言不由心的检讨，一面省下纸张写出身被禁锢、心被流放的孤寂。
　　而后，他来到美国，肉身又被流放了，等到再归故土时，肉身是回来了，只是那颗心早已流浪在残败的岁月，死去活来、而又苦中作乐。
　　3、梁文道：相比去见莫言，除了鲁迅和张爱玲，读者更想见木心
　　或许都是一身反骨，梁文道从初中时就被冠上坏学生名号，一直以反叛态度处世。当他的反叛形式从以往的拳头变成后来的文化创作时，似乎也注定了他与木心忘年之下的惺惺相惜。
　　对于木心，梁文道说：
　　让读者会觉得很想见到他们，是谁呢？不是沈从文，不是茅盾，更不是莫言，而是鲁迅和张爱玲。现在有了第三个，就是木心。
　　颜小二想，或许，梁文道就是这样的读者。
　　梁文道
　　梁文道眼里读者的愿望，陈丹青实现了。陈丹青很敬仰木心，于是，木心在纽约开设世界文学课上，他以学生身份，细致记录下了木心在课堂上的每一句话，他想把这些观点、思想，用书籍的形式，传递下去。于是，一本40万字的巨作《文学回忆录》和世人见面。
　　颜小二的一位友人读了《文学回忆录》说：
　　书中木心的许多话，读来干净利落，他的理论看上去有力度，但却总觉有些孩子气，时而觉得像说书的，时而又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震撼到，难以琢磨，却又耐人寻味。
　　我笑朋友言语间混乱的逻辑。
　　朋友也笑着回我，以苦难成书，以流浪成笔，这样混乱人生之下的混乱之语，读来可不就是这般混乱吗？好在我不介意这种混乱。
　　朋友似乎读懂了，似乎也成了想见木心的那些读者中的一员，可惜朋友太年轻。他和我说起这本书时，木心已经逝世了。
　　2011年，木心先生睡了，他一生中，时而灵魂被放逐，时而肉体于异国流浪。但是他左手是画笔，右手是文墨，美学成为他一生的信仰，他用一种慢得十分精致的姿态流浪，这一生，他被数次放逐，但他没有背叛过自己。那些叹息与欢愉，他用笔墨，用画纸，一一记下。
　　酒，陈年的香，灵魂的香气也是一样。
　　每个人都有灵魂，但不是每个灵魂，都在死去活来中挣扎过，也不是每个灵魂都能在死去活来的痛苦中活着殉道。
　　《文学回忆录》，记载了一个灵魂的在文学里、在艺术里的沉浮、欢愉，里面有学生陈丹青对老师的敬仰，也有木心对生命的真诚。于此，颜小二将《文学回忆录》这本书推荐给大家。
　　在书中，关于身体，木心说：
　　我们都要注意身体。灵魂是演奏家，身体是乐器。身体好，才能公正、全面地思考问题。
　　关于爱情，木心说：
　　爱情显得好时，不是爱情，是智慧和道德。
　　关于人性的俗，木心说：
　　人有那么一种心理，痛悔、内疚，等等，放在心里深思即可。一出声，就俗了，就要别人听见就居心不良。人要想博得同情、叫好，就是犯罪的继续。
　　关于悲，木心说：
　　什么是悲观主义？我以为就是透观主义。不要着眼于悲，要着眼于观万事万物都会过去的，人是要死的，欲望永远不能满足，太阳底下无新事这就是悲观。悲观主义是一个态度，是一个勇敢的人的态度。
　　关于死亡，木心说：
　　一个思想过度的人，行动非常软弱。许多人不死，拖拖拉拉活下去，因为在思想上已经死过了。
　　生老病死木心都说过，因为他用活着这样的姿态，去面对了别人用死来逃避的现实，这是一种勇敢，亦散发着一种陈年老酒般的香气，让人不禁寻香而去。
　　美酒因封存的时间太长而难得，不是说得不到，而是沉淀时间不够就去品尝，便没那么香了。世间灵魂那么多，散发香气的也多，但以活的姿态面对放逐，用慢的姿态认真失身，死去活来之后，还能不改往昔坚持的，这种灵魂香气难得。
　　有许多书，可以感动我们的灵魂，刺激我们的泪腺，而有些书，它征服我们的，是字里行间中来自灵魂的香气，翻动扉页时，我们自己也不觉沾染了这种香气。不要怕，这是灵魂的共鸣，是心境与眼界的升华。
　　颜小二始终觉得，工具类的书太功利，读来为了利，读完被利操控，庸庸碌碌，却不知人生意义在于思考，并于思考之下享受生命。
　　要说《文学回忆录》的作用是什么？是的，你我无法靠它学会什么谋生的技能，但是它却能引导你我思考活着的应该是什么姿态，是被操控，还是去思考。毕竟，这是木心先生一生所做的事。本文为颜小二述哲文原创，未经授权，请勿不问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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