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发小去世后，我没脸没皮的赖上他爸，到底图什么呢？

　　原创插图：喵喵夏，讲述：张恩泽，男，35岁
　　01hr我很少追剧，但《以家人之名》我看了。
　　很多人因三个异父异母的兄妹情感动得一塌糊涂。
　　而我，看到暖爸李海潮的镜头，更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不是一个泪点低的人，但我也有一个李海潮同款的后天爸爸，老肖。
　　说实话，他满足了我对父亲的所有想象。
　　年少不懂他，懂他时，我已人到中年。
　　02hr老肖是我发小大海的爸爸，公交车司机一枚，孩子王一个。
　　好脾气、爱笑、大嗓门，喜欢做饭。
　　小时候，我常常和大海一起，坐在巷口等他爸下班。
　　每次看到我们，他总能从兜里掏出几颗糖，新口味的汽水，有趣的小玩意
　　开了一天的车，他已经很累了，但一定会陪我们玩会游戏，帮我们修漏气的自行车胎，撞瓢了的铁环。
　　玩尽兴之后，他就回家做饭。
　　过去老房子的厨房是在阳台上的，他做好饭菜，就在阳台上喊：大海，快回家吃饭，速度要快，别让那个臭小子跟上来。
　　话是这么说，但等我没皮没脸跟上去时，发现他其实早给我盛好了饭。
　　小时候真能吃啊，尤其是两个孩子凑在一起。
　　老肖做多少，我们就能吃多少。
　　有时候，眼看着桌上的菜见了底，他赶紧起身再去炒个鸡蛋、拍个黄瓜。
　　看着我们吃的香喷喷，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那时候，他常常看着我和大海感慨：俩臭小子，跟双胞胎似的，以后长大了，也要做亲兄弟啊。
　　03hr可是，大海没有等到长大的那一天。
　　一场车祸让他的生命永远留在了10岁，老肖和妻子一夜白了头。
　　父母叮嘱我，尽量避免和他们碰面，担心他们会触景伤情地想大海。
　　可是，失去大海，我的童年何尝不是支离破碎。
　　我拒绝跟其他小朋友玩，放学也一个人走，从前根本不着家的孩子，变成了宅男。
　　04hr我没想到，老肖会来找我。
　　那是大海去世后的一个周末，他拿着足球，邀我去家附近的操场踢球。
　　从前，大海在时，我们每个星期天都会去那里跟人比赛。
　　老肖喜欢足球，也喜欢带我们踢球。
　　操场上的他，像一个激情四射的年轻小伙，别管多么懈怠的孩子，在他的带动下，一定会三秒钟满血。
　　无论是谁射进经典的球时，他都会把进球的孩子扛在肩膀上，跑上几圈。
　　明明是大院孩子踢野球的草台班子，却因为老肖的存在，生出一份世界杯般的狂热。
　　大海在时，我俩就是场上配合最默契的尖刀前锋。
　　但他走后，我再也没碰过足球。
　　05hr那天，老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我拽出了家门。
　　也像从前一样，和我一起在操场上疯狂地奔跑。
　　他满头大汗，嗓音嘶哑，让原本意兴阑珊的我，不忍心辜负。
　　那天，我踢进了两个球。
　　老肖想和从前那样，把我扛过肩膀，绕场一周。
　　可不知是我长大了，还是他老了，那天，他没再扛动我，只好跟我击掌，摸摸我的头说：恩泽真棒。
　　后来，我才想明白，大海的死，对老肖是从心到身的打击，让一个中年男人瞬间苍老了。
　　06hr那天踢完球，老肖请大家吃冰棍。
　　我们吃冰棍，他就坐在操场上跟大家讲球，所有进球，谁进的，什么角度，他如数家珍。
　　大家都围坐在他身边，而我，就坐在他右手边。
　　大海在时，通常坐他左手边。
　　回家路上，我对他说：肖叔叔，以后咱们还是别来踢球了。
　　可老肖说：你是大海最好的朋友，我是他亲爸，他一定希望咱们快乐，那，咱们就活得高兴点，就算现在做不到，就装作高兴也行。
　　07hr失独到底有多痛？
　　有好多个晚上，我像从前和大海在一起时那样，在老肖的公交终点站等他下班。
　　可常常，下班的老肖并不回家，而是去足球场，坐在操场上痛哭失声。
　　哭够了，就步履沉重地往家走。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孤单细长，我不打扰他，就远远地跟着。
　　回到家的他，又是一副模样，根本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他从不拿自己的痛苦去打扰别人，这样的他，让人心疼而敬佩。
　　08hr我生在一个父母严重不和的家庭，爸妈常年做生意，要么不在家，在家的时候，也几乎都在吵架。
　　而这份战火，常常烧到我和哥哥身上，生意的不如意，看对方的不顺眼，他们就会把怒火发泄在我们身上。
　　哥哥大了，可以自我疗伤，只有我独自悲伤。
　　大海在时，他家就是我的避难所。
　　老肖一直都很疼孩子，他最讨厌对孩子动粗的家长。
　　我一度以为，大海走了，我也失去了这个避难所，可老肖却依然收留我，安慰我，修复我。
　　我不知道，如果没有老肖，我会成长为什么样。
　　而大海走后，他对我的疼爱又加了倍。
　　09hr大海不在后的第一次挨揍，我跑到院里一棵树下发呆。
　　结果，正好被要去上班的老肖看到。
　　那时候的老房子，别说夫妻吵架打孩子，就是谁家锅铲摔在地上，也听得真真切切。
　　看到我的老肖什么都没说，直接拉着我一起去上班了。
　　他开车，我就坐在车上看风景，到了终点站，会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他就给我讲公交车的档位，如何打火，如何踩离合，如何看仪表盘。
　　他也会考我这条路一共几个站点？上了多少人？下了多少人？
　　陪老肖跑了几趟后，我坐在车上睡着了，他也舍不得叫我，就把车停在终点站，静静地等我醒来。
　　有好几次，我醒来时，发现他在拿扇子帮我赶蚊子，微风拂面，我却不敢睁开眼睛，怕自己会掉眼泪。
　　同样是爸爸，老肖连我被蚊子咬都不舍得，可为什么爸妈却要对我拳脚相加？
　　10hr读初一时，爸爸又一次对我大发雷霆，我选择了离家出走。
　　走了两天，爸妈在家里吵了两天，最后，他们干脆不再找我，说不惯我这个臭毛病。
　　那会的我，没有目的地，只是沿着铁路一路向南，但并没有走很远。
　　说是离家出走，但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却是想看看这世上，会有谁来找我？
　　两天后，是老肖在铁路边找到了饥寒交迫的我。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着我的手，一路走回家。
　　我问他：肖叔叔，你是不是想骂我？
　　他只回了一句：我在心里都骂你两天了，可看到你，又舍不得骂了。
　　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11hr铁路离老肖单位近，他先带我去单位休息。
　　结果，单位领导当时并不知道我在屋里，他看到外出给我买饭的老肖，一顿劈头盖脸地数落。
　　原来，老肖那个月的假早用完了，他出去找我是旷工。
　　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人，你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想进咱们单位吗？
　　全程，老肖都在道歉。
　　我看不到他的脸，但能从他的语气里，判断出他低三下四的状态。
　　在我心中顶天立地的肖叔叔，也不过是一个随风飘摇的草根。
　　那一刻，我的青春期还未真正开始，就提前结束了。
　　一个男孩，什么时候成为男人？
　　于我来说，大海的离开是一次，是他让我明白什么是真切的生死。
　　而当意识到老肖也非无所不能，我想要保护他的时候，是第二次。
　　12hr我的家，爸妈依然争吵。
　　只不过，我学会了在战火燃起时，默默走出家门。
　　而老肖呢，从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只是默默帮我多加个好菜，让我吃饱喝足，再带我去踢球。
　　他说：没有什么烦恼是出一身臭汗解决不了的。
　　球场上的他，是充满快乐和激情的，好多不熟识的人，会觉得他总是那么开心。
　　只有我懂，他的开心是真的，伤心也是真的，他是在用奔跑释放自己的忧伤。
　　我在心里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替大海好好照顾他。
　　可是，少年的我，带给他的除了麻烦，还是麻烦。
　　13hr初三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我替班里女生打抱不平时，把一个校外混混打成了脑震荡。
　　对方提出要么给一万块私了，要么告到学校开除学籍。
　　我当时心里很明白，这事要被爸妈知道了，除了打骂，他们是不会赔钱的。
　　我能够求助的人，只有老肖。
　　那天我去找老肖，他像土豪一样地说：赔偿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只管好好读书。
　　我当时就哭了，老肖一边帮我抹眼泪，一边安慰：男儿有泪不轻弹，记住这个教训，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你还小，没能力替人出头。
　　后来我才知道，作为一个公交司机，老肖并没有太多积蓄，一万块对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而且，赔钱的事情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大海妈。
　　大海妈心疼钱，可老肖有自己的坚持：爷们与爷们之间哪能没有点像样的秘密，孩子在最无助的时候想到我，我绝不能辜负他。
　　听了这话，大海妈什么都没再说，默默取出存折，让老肖帮我把这事了了。
　　就这样，这件天大的事，没有惊动到父母，却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从此，我再没和人打过架。
　　14hr高一那年，父母终于还是离婚了，离婚后的妈妈跟一个姐妹去了国外打工，我只能跟爸爸一起生活。
　　爸爸离婚不到半年，就跟另外一个女人同居了，我通常十天半月才能见他一次。
　　争吵了大半生，他们的分开，于我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
　　整个高中，我几乎一日两餐都是在老肖家吃的。
　　高中下自习晚，老肖不上夜班时，每天都给我变着花样准备宵夜。
　　不论写作业到多晚，他都陪着我，直到关灯睡觉，才肯回家。
　　我心里过意不去，好几次让他不要那么辛苦地照顾我。
　　可老肖却说：如果没有你这个支柱，我和你阿姨也不会活得这么有劲头，说起来还得谢谢你。
　　明明施恩的人是他们，他却把自己说成了受惠者。
　　我已经不再是小孩，知道他这样说，是为了减轻我的思想负担。
　　他用这样的爱弥补了父母对我的亏欠，让我没有成长为一个心中充满怨念的人。
　　爸妈离异了，可有老肖在，我没有沦为单亲。
　　15hr高二那年，老肖的父亲因为心梗猝然离世。
　　整个葬礼，他都表现得无比淡定，安排得滴水不漏。
　　可当天晚上，人群散去，我却四处找不到他。
　　最后，还是在肖爷爷生前独居的小屋找到了他。
　　他整个人已经哭成一摊泥，扶都扶不起来。
　　一个大男人，呜咽着说：儿子没了，娘走了，爸也走了，大年初一，我连个磕头拜年的人都没有，老天爷不公平啊。
　　那晚，我没劝老肖什么，只是拿来一盘花生米和一箱啤酒。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喝酒。
　　啤酒真苦，但比啤酒更苦的，是老肖的命运。
　　那么重感情的一个人，却一直在失去至亲。
　　曾经有很多人劝他再要个孩子，但大海的去世，对阿姨打击太大，导致她的身体一直病弱，老肖不想让她再去冒这个险。
　　那么多年，人前的他，永远笑容满面，从不肯流露一丝悲伤。
　　但那天晚上，他喝醉了，他从大海刚出生一直讲到大海10岁。
　　每一个细节，包括大海爱吃西瓜，大海讨厌菠菜，大海踢球时，膝盖受伤落下的疤，大海得过几次三好学生，他都记得。
　　他说这么多年，每次下夜班，都下意识地看看大海是不是在终点站等他。
　　他说：所有人都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大海，如果可以，我宁愿拿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那晚，他拍着我的肩膀，哭成泪人：恩泽，幸亏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不管过去多少年，失独之痛，于父母来说，永远都是崭新而尖锐的。
　　而我，除了陪着他掉眼泪，也在心里对他说：这些年，如果没有你，我何尝不是孤单寂寞冷，我虽然不是大海，但可以替他做儿子为父亲做的事情。
　　16hr那年春节，我穿戴整齐敲老肖家的门。
　　我让他和阿姨坐好，像大海当年在时那样，双膝着地，头磕在地上：肖叔叔，过年好，阿姨，过年好。
　　很久很久以前，看着大海给老肖、老肖给爷爷这样磕头拜年，我觉得很好笑，好难为情。
　　可当我真正跪下，向他们行如此大礼时，才体会到，这古老的礼节里，包含的庄重与感恩。
　　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人，值得我们如此虔诚叩拜呢？
　　自那年之后，每年的初一，无论我在家乡，还是在异地，都会给老肖如此拜年。
　　每拜一次，我也在心里确认一次：于我有养育之恩的，不仅仅是父母。
　　他们，值得。
　　17hr高考那年，我考入北京一所政法专业大学。
　　那是2004年，书信还没有被手机取缔。
　　我人生中的第一封家书，来自老肖。
　　他叮嘱我要好好学习，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他讲。
　　其中一句话又一次把我惹哭。
　　他说：自从把你送走，每次路过火车站，我心里都空荡得要命，没着没落的。
　　而他接下来的内容又成功将我惹笑。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抄来的生理卫生知识，足足有三页纸，100多条常识。
　　他说：你要保护好别人，也要保护好自己，不要随随便便谈恋爱。
　　那封家书，我留存至今。
　　18hr大学毕业后，我回老家考了公务员，在检察院工作。
　　当时我也可以留在北京当律师。
　　可征求老肖意见时，他一再坚持让我留在北京。
　　他说，留在大城市才更有前途。
　　我本来也倾向于留在首都，可是几次回乡的感受，让我改变了主意。
　　我发现老肖似乎在有意疏远我。
　　他明知道我回家就想吃他做的饭菜，可偏偏请我去饭店吃，说家里太小太憋屈，说自己的厨艺拿不出手。
　　我晚上赖在他家，想跟他好好聊聊，但他却全调成夜班，不肯再为我请假。
　　我百思不得其解，还是邻居一语道破：老肖多要面子的一个人啊，一直把你当儿子疼，现在你出息了，他还跟你套近乎，那别人不得说他，指着你给他们两个养老。
　　19hr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最终还是决定回到家乡。
　　我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只想谁爱过我，就离谁近一些。
　　老肖于我的意义，不止是发小的爸爸，更是精神意义上的父亲。
　　但回家的我，没有像从前那样天天粘着他。
　　只是在工作之余，会坐上他的公交车，像小时候那样，从这边的终点，坐到那边的终点。
　　偶尔瞅准饭点，拿着小酒去他家蹭饭，以及后来带着女朋友去蹭。
　　再后来，有了娃，偶尔送到他那里，让他帮着照看，我和妻子去过二人世界。
　　他想在我生命中得体的退出，可我就是要用这份没脸没皮，深度套牢他。
　　有一次，老肖对我实话实说：恩泽，你老是往我们这儿跑，我和你阿姨思想负担很重，我们真的不图你什么。
　　我打断他：肖叔叔，你不图我，可是我图你，我想得特别清楚，我的命里不能没有你。
　　就这样，我和老肖的关系又恢复到从前了。
　　更准确地说，捅破那层窗户纸后，我们爷俩更亲近了，情同父子的亲近。
　　20hr这就是老肖，我生命中的李海潮。
　　曾有人问我，你们走的这么近，为什么不认他当干爸？
　　我笑着回答，我们不需要仪式，在心里，我早把他当亲爸了。
　　如今，我也像他那样，沦为孩奴，一身爹味。
　　每当看着一双儿女嬉闹玩耍，我会觉得把全世界都给他们，依然是远远不够的。
　　哪怕刚刚跟他们分开，又会马上想念。
　　我问老肖：你也这样吗？
　　他笑着回我：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这当爹的要是贱起来，就没当妈的什么事了。
　　可是，老肖，你知道吗？
　　我回复你的是大笑表情，可眼里却全是泪水。
　　这辈子，能够做你的编外儿子，我很幸运，也很幸福。
　　这辈子，你从没有说过爱我，可你的所有行动，都在表达对我深深的爱。
　　余生两件事，养好自己的娃，也照顾好你这个后天的爸。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