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藏事记再偏再远，也有红旗

　　（本文系作者于2020年5月前往西藏昌都八宿县人民医院医疗援藏所记，原刊载于知乎）
　　虽然在八宿已经工作了一个月有余，但得知第二天要上到4000米的高度巡诊，大家心里还是没有底。
　　初来西藏时，缺氧性头痛、气喘仍然让大家心有余悸。
　　但大家又都十分期待这次出行，不论是高原深处的风光，还是藏区村庄最真实的生存状态，
　　于我们而言，都是全新的认知。
　　县城往西，我们沿着怒江一路向上，看着光秃的山地逐渐变绿，奔涌的江流逐渐分割为路边一条条涓涓的细流，以及细流之间一块块平坦的湿地，
　　高原的冰川融水，灌溉出了一片广阔的高山草原。
　　同行的晋美院长跟我们说，
　　你看这些小河流的方向开始是向北，过一会你就会看到它们又向南了。因为这里是最高点，这些冰川水往北汇入怒江，往南汇入然乌错。
　　这也是我们的夏季牧场。
　　远处的高山上还积着冰雪，山脚下一头一头壮硕的牦牛在低着头吃草，有的走一走又停下来。
　　交错的溪流时而平缓，时而急促，溪流边还缀着深深浅浅的绿色植被，
　　在这里，一切都十分宽阔。
　　开上318国道的一条分支，我们的车沿着只有一个车道的小路前进，远处的草地上停着几辆越野车，越野车的边上支起两三个帐篷，
　　帐篷的周围，一个一个黑色的小点镶嵌在绿色的草地上，不仔细看都没发觉是一头头的牦牛
　　这是一个放牧的人家。
　　再往前开，看到两座大山中间一片翠绿色的青稞地，沿着小路交错着几幢两层小屋，
　　村落倚着两座大山，山上还立着千万年不化的冰川
　　这便是来古，
　　然乌错往南一个仅有几百人的村落。
　　几年前，冰川横亘在来古村与然乌错之间，稍微大一点的雪就会阻隔村里的交通。
　　最长的时候，来古村三年没有和外界沟通。
　　这几年，冰川化掉了一些，村里也修了路，沿着路往前走还有镇政府规划的来古冰川旅游景点，
　　凭栏远眺，仍能感受到微凉的风，带着千万年冰雪的气息。
　　我们在村委会的门前停下，
　　同行的队员开始从车上卸货，晋美院长和村里的干部协调巡诊的场地。
　　我们把横幅拉起来，血压计、听诊器、药品准备好，内科区、外科区分别放上两张桌子，村民们也慢慢的聚集了过来，有的小孩子扶着自己的爷爷奶奶，从远处的小路上缓缓走来。
　　巡诊的目的是帮助村民解决一些日常的病痛，顺便检查血压、听听心脏，了解一些慢性病的基本情况。
　　日常的病痛，大多是胃痛、关节痛，高血压、稳定性心绞痛也时有发现，所以我们巡诊的药品，也大多是一些消化道药、感冒药、抗炎药和高血压药。
　　年迈的村民不通汉语，于是晋美院长、村干部充当了我们的临时翻译，
　　肚子痛是吃饭前痛还是吃饭后痛？
　　平时有没有心慌、胸闷？
　　之前量过血压吗？吃过降血压的药吗？
　　在等待翻译的间隙，我看着他们的黢黑的脸和略微发黄的眼睛。
　　高原上强烈的紫外线，加上干燥的环境和时常刮起的大风，脸上一道道深深的沟壑，连同黝黑的皮肤，让人格外显得苍老。
　　坐在我面前的这个老伯，虽然只有50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十分年迈。
　　我给他绑上血压袖带，连测两次，血压都是180100，三级高血压。
　　通过旁边的村干部，才知道之前他也没有定时的检查过。只在乡里巡诊的时候发了药，吃完之后也没去配过。
　　我提高了声音和他说，
　　你的高血压很严重，一定要坚持吃药。药吃完了要去卫生所配，不能随便停药了。
　　他听完村干部的翻译，笑着点了点头。
　　我和他讲解着药怎么吃，没有药了如何去村里的卫生所配，另外一个药又是如何。
　　我讲的时候他虽然听不懂，但他仍然看着我的眼睛，面露微笑。
　　藏区的饮食和生活习惯，让高血压成为这里最常见的慢性病。
　　好在乡镇卫生院已经逐渐建立起了健康档案，针对传染病、慢性病制定了规范的防控方案。
　　村里卫生室也存有一些基本药物，由驻村的村医负责发放。
　　我们把剩余的药品交给村长，收进村里的卫生室。
　　村长是一个50多岁的藏族汉子，土生土长的来古村人。
　　他是这个村的大家长。
　　从村里修路建房、种地养牛，到村民生病送医、疫情防控，还有村里孩子的上学问题等等，都是他带着两个驻村干部一力承担，
　　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壮实粗糙的男人，却能笃定专注于这些繁琐细碎的工作。
　　这是一个偏僻的村落。
　　全村人口不到500人，几乎全靠放牧和种地生活。
　　有的年轻人出去读书，顺带就在外地工作，只在藏历新年的时候回来，留下了长辈们守在这一片古老的土地上。
　　从县城驱车一个多小时，沿着人烟逐渐稀少的318国道前行，在看到这片村庄之前都觉得这是一片无人区。
　　但到达村庄的时候，却不觉得落后荒凉。
　　这里并没有古老原始的藏屋，没有泥土糊着石块的土墙。
　　从318国道分出的一条水泥路，一直连接到村庄。路的两边，是一幢幢水泥和砖瓦盖起的两层楼房。
　　窗户是铝合金玻璃，外墙有的还贴着瓷砖。
　　在村里的一个山坡上，立着一个中国移动的信号基站，旁边是国家电网的铁塔。
　　我走在村里修缮的水泥路上，
　　看到村委会的门上还贴着及时洗手洗鼻，保持手部和呼吸道卫生的标语。
　　如果没记错，直至今日，西藏自治区仅拉萨报告过一例新冠肺炎。
　　但即使如此，疫情防控的工作，却扎扎实实的做到了一个不到500人的村庄。
　　我曾以为，虽然拉萨、昌都、林芝都逐渐发展了起来，但人迹罕至的西藏原始村落，一定还是十分落后的样子。
　　但来了西藏以后，绵延在人都难以登越的高山上的电塔，随处可见的通信基站，甚至村庄里新盖的楼房、新修的水泥路，无不都让人感慨这个时代所赋予这片土地的惊天巨变。
　　在内地还没全面覆盖体检的时候，西藏自治区早已实现了全民免费体检。
　　县里、乡里的医生们，每年扛着体检的仪器设备，到牧区、到乡村，给藏民们一个一个检查。
　　在上海大医院见到的一些进口降压药，也能在一个贫困乡的卫生所里找到。
　　藏区人民的住院就医，医保报销比例达到95以上。
　　还有覆盖全区少年儿童的传染病免疫、检查和随访体系。
　　走在藏区，我才真切的感受到，
　　国家，
　　从未在这片土地的任何一个角落缺席。
　　不放弃任何一个贫困线上的人
　　这句承诺也从来都不是一句空白的口号。
　　它是卓玛家新盖起的楼房；
　　是低保户全免的医疗保险；
　　是村里山坡上立起的信号基站；
　　是雪域高原绵延不断的国家电网。
　　我们收拾完物资后，大家一同站在村里的一块空地上，
　　远眺，
　　低处翠绿的青稞田绘出微风的样子，
　　村边归家的牦牛缓缓走进路边的矮房，
　　远处巍峨的雪山庄严肃穆，
　　山顶漂浮的云彩姿态万千，
　　这是藏区最美的一幕风景。
　　站在我旁边的孙队长一声感叹，
　　小蒋，你别看这里这么偏僻，环境这么封闭，可能他们出这个村子都要赶一天的路，但是你看，
　　再偏再远，也有红旗。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远处，云层逐渐散开，
　　我看着这云层之间，暖暖的透出一道明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