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屋的风门
记忆里,春天一到,老式人家的北屋就摘下棉门帘来安上了风门,相比黑色木门,风门多是木头原色的,不像木门有厚厚的两扇,是整体的一个薄门,由门坎、门与窗口组成,门与窗正好把门口遮严实,为了屋内有光亮的原因吧,木门上面最少三分之一的位置是做了窗子的,白纸糊了,最中间那个方格还习惯安装一块玻璃,院里一有动静,屋里的人不用开门就透过窗子看到谁来了。
也有窗子上无玻璃的人家,虽是糊了纸,但很快就捅个小口,理由也是理直气壮的,除了可看看院子,算是用来跑烟气预防中煤气的,暮春时节,天气骤冷骤热,北屋的土炉子多数还没熄火,多半的时间用湿煤泥抹着,白腾腾的烟气满屋找出去的缝隙。
春天多风,与风有关的风物都带了风字,厨房里往灶洞推拉风的叫风箱,孩子们用高粱杆和纸糊成逆风前行的玩具叫风车,天上飞着风筝,再就是守着北屋的风门了。安风门的目的就是不让风进屋里来,冬天用棉门帘阻挡着风,也保暖,到了春天,棉门帘影响了屋里的光线,人们迫切希望在明亮轻盈里感受春天的生活,这时候,靠墙的风门就被擦拭干净,肩负起迎接春光的责任。
安上风门,臃肿的院落立马清爽了,像脱下厚袄换上春衫的人,满院子都是久违的精神气儿,院里的杏花桃花仿佛为了映衬风门也要开得好看一些,就是炊烟也有了文雅的风致,由原来的乌烟瘴气换成了袅袅升腾的姿态,说不上哪儿美,就是突然都美了。
风一吹,风门上的窗纸彭彭响,从窗纸缝里吹到屋里的风在屋里转一圈后又回到了院子里,风门紧闭的日子多是风沙嚣张的日子,老人们守着没有熄灭的土炉子不出门,从风里感受着春天的消息,知道春天走到哪儿了,知道过两天是杏花开还是桃花开。
风门上安了一根弹簧,开门时弹簧拉开,风门吱吱呀呀地开个缝儿,等人迈过门坎,风门就自己吱吱呀呀合上了,回放老歌一样慢条斯理,不慌不忙,风门的这种姿态是深得孩子们喜欢的,因外面风大而得不到大人允许出门玩的孩子,乐此不疲地扒着风门看外面的院子,谁来了一下拿走了什么农具,包括墙头上落了几只麻雀都知道。
进一户人家,北屋若安着风门,基本上可猜得出北屋的摆设,八仙桌一张圈椅两把,桌上放着茶壶与瓷碗,这是与风门配套的装置,再奢华点,正对风门的人喝着茶水嗑着瓜子,招呼一声,推门出来的人干干净净的,素朴的打扮与风门是那样般配,站在风门前,不管是揣着手还是束着围裙,怎么看都是风景。
记忆里二爷爷家是有风门的,长期在外忙碌的二爷爷,一回家就把风门安上了,砌了砖的院子干净利落,和二爷爷深蓝色的中山装一样得体,有人来歇着,二爷爷要么拿了香烟要么提了茶壶站在门口,另一只手还做着拉开风门的动作,那种热情是不言而喻的,笑眯眯的眼神里藏着最干净的乡音,仿佛是分别这么久又相见了,没有好的东西招待,就抽根烟喝杯茶吧。
阳光好的时候,风门就打开了,门上固定着一根绳子,墙上钉着一个钉子,是专为风门打开设计的,绳子拴到钉子上就行。风门一开,鸡啥的也想跳过门坎去屋里看看,杨柳的絮絮儿也往北屋跑,一点儿也不给沉默的风门面子,风门开上一会儿就谢客了,宁肯把阳光关在外面也守护自己清静的本心。风门是没有锁子的,它更多时候就是院子与北屋的一个屏障,偏房是不安风门的,感觉里,风门更像一个家的风水,阻隔隐晦守住晴朗。
到了夏天,风门自然就被主人收了起来,像木车一样靠到不淋雨的棚子下,竹帘子就挂起来,迎接树影与光明,北屋就换成了夏天的风水,土坯结构的墙是阳光晒不透的,女人在凉爽的屋里做营生,院里若有动静,一抬头就看见是谁来了。
我的婆家有风门,北屋除了夏天挂竹帘,其余的时间都是安着风门的,门坎很高,孩子们经过时要扶了门框才行,老人们过门坎也得小心些,有一次过庙时婆母过风门时就摔倒了,客人一来,婆母就兴奋,她张罗着招待客人,来来回回进屋子,一不小心就被门坎绊倒了。公公行动迟缓,过风门时是很慢的,春节贴对联时也考虑用不用在风门上贴点什么,婆母直接在风门上贴了红纸小兜兜儿,里面放进沙子,点上小蜡烛,就算给风门上供了。
我村北老家的北屋没有风门,想来是北屋的门算很薄的带玻璃的门,在当时算得上时尚也很实用,实在不需要风门装点了,而风门也需要一个高高的台阶,我家的北屋只有很小的一个台阶,不具备安风门的条件。七十年代后期的新房子,年轻的人家不再安风门,过几年后前檐房子盛行,就更没有人家考虑安风门了。
老人们把做风门叫割风门,算是比较细腻的工活,一般女子们把棉花打理成线子叫割线子,是需要时间和心情的。有手艺的木匠会在风门上雕刻个窗花,在木门上突兀一些花纹,木门不必用很好的木材,算来故乡的木门多是槐木做的吧,梧桐木合适但那时故乡还没有引进梧桐树种,到八十年代梧桐软木陆续成材的时候,已没有谁家做风门了,村里只有几户老式人家还用着尚未腐朽的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