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城市生活的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症，她已忘记自己村庄的名字

　　文：古岸云沙
　　图：来自网络
　　这两日，母亲忽然变得越来越糊涂了。我弟弟说，大约是在他们家憋得太久了，没人说话。对门邻居家的老太太回老家看病去了，她是我母亲现在唯一的朋友。
　　弟弟说，母亲白天没事的时候，她总爱扒着玻璃窗往外看，一晚上起来几次，要烧水，又想出门，种种迹象表明，母亲的症状非常符合阿尔茨海默症的特称，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我把母亲接到了我家，先带她去公园转了一圈，让她走走看看，陪她说说话。开了视频让她与小姨聊天，她说她不知道说啥。小姨看到她就哭了，最近几次，每回与小姨视频，小姨都会哭，因为心疼她，又无法常见面相伴。
　　小姨说，怎么看你妈的神态看着有点傻了呀。我把情况与小姨说了一下，我们俩都哭了，只有我母亲在镜头面前，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微笑着，让人愈发心酸。
　　回家途中，我们去超市购物，她没有什么方向感，我需要用手牵着她才能不致脱离我的视线，这大约就是所谓的视空间技能损害吧。问她想吃什么，她说吃啥都行，她在农村时过惯了苦日子，从来都没有任何非分的要求。
　　母亲说，她已经好久没见过家里人了，晚上做梦，梦到姥姥与姥爷，还梦到家里很多人一起吃饭。我打了电话给四姑，让她与大姑明天一早，一块来家热闹一下，随便让大姑住下，陪母亲聊聊天。
　　回到家之后，我问母亲饿了没有，她说有点，我做饭，让她在沙发上等着。她问我小侄子在哪儿？我告诉她上学去了，她说咋还没放学？我去阳台上喊喊，别摸迷了。
　　我说他现在到初一了，不是一年级（一年级时我侄子住我家，由我妈接送了一年），你忘记了，已经过去五年了。她说对，现在长大了，个子也长高了。
　　然后，母亲又问我，你女儿去哪了，我告诉她在外地上学，她拿出自己的小钱包，布的，自己缝制的，把钱都倒出来，一张张得捋好，递给我，我问她给钱干什么？她说给我女儿，让她在学校零花。
　　我让母亲好好地活着，再过几年就可以看到我女儿结婚了，她说对，到时候我得给她钱，我问她有钱吗？她说没有。然后又说：你弟弟卖了房子得给她点吧。我问她卖了房子他们一家住哪？她说不知道。
　　在母亲心里，最看重的大约只有两个孙子辈了，我女儿与我侄子都是她一手看大的，尤其是我女儿，照顾得更多。她不擅言辞，也不会表达感情，我自小未感受到她对我的关心与爱，这份关心与爱都给了我女儿。
　　饭后我把药拿好给她吃了，多年的糖尿病，让她吃药成了一种习惯。
　　坐在沙发上，我让她休息一会，她窝在单人沙发上，仰面躺下去，整个人如纸片一般单薄，二十年前她由老家出来时，体重120斤，现在94斤，皮松肉懈，头发半白，老的让人触不及防。
　　那么多年，在我心里，她一直是不老的，因为我们总在不停地争执，她执拗地向我证明着她顽强的战斗力，从我的青春期一直到我现在的更年期，她坚守着自己的阵营，不肯妥协。
　　我问她：为什么你不肯听我的，只听你儿子的话呢？她说要她儿子对父亲好一点。我告诉她我父亲已经去世二十八年了，还怎么好？她说这么久了，我不知道，不记得了。对他好点，就是多给他烧点纸钱。
　　母亲又想起前几天去看大爷，她问我：怎么好久没见你大娘了呢？我说我大娘走了。她问去哪了？我说已经去世五年了，她说咋没人告诉我呢？发丧了吗？我咋也得去哭一场，我和你大娘在一块那么多年，从来没红过脸，俺俩多好。我咋不知道呢。我说你忘了。她反应淡淡地噢了一声。
　　我问她还记得我奶奶去世的事吗？她说你奶奶不在小区住着了吗？她咋也死了？我说去世十二年了。她说咋没人告诉我呢？我说告诉了呀，你还回老家伺候她了呢，那年我大姑回来的，你忘了。
　　母亲的娘家，她还记着，反而是生活了几十年的的村庄她已不记得了。母亲已经十多年没回老家了，身体不好，腿脚不灵便，回去也让人担心。
　　最后一次回老家，应该是我奶奶去世时吧。一晃十二年过去了。她问我，奶奶去世时，我小侄子回去了吗？我说回去了，那年他才一岁多。她说我咋不记得了呢？是啊。亲娘，你咋啥都忘了呢？
　　楼下孩子的玩闹声一阵阵飘进房间来，她说这些孩子咋不回家，又指着书房的门：晚上是要锁上的吧？这么大敞着，人家来偷东西怎么办。
　　我告诉母亲，这是家里，没人能进来的。她指着楼下的小广场，说：下面能盖处院子，也没人管。我说怎么没人管，这是小区的公共地方。她说：拖拉机那儿，那地方就没人管，那是大队里的地。我问她拖拉机在哪儿，她指了指阳台一角的洗衣机。大约她是想到当年我父亲当大队书记时候的事了。
　　所有的记忆都被打乱了，这漫长的一生，得有多少记忆在脑子里冲突翻滚，正常人谁受的了。
　　母亲是真的病了。
　　她已经没有了正常的秩序，想到哪里是哪里，这就好比一盆浆糊，拿棍子一搅，成了一锅糊粥了。
　　自从父亲去世，我便成了我们家的大家长，如今，我这个家长的担子又重了一层。
　　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这一劫。除了接受现实，面对现实，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