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四川省成都市一家法院开庭审理了一起国内极为罕见的变性索赔案,此案引起人们对许多问题的思考 文郑光路 案件由来:19年前手术后男孩变姑娘 一个妇女带着两个十多岁的少年,从都江堰赶到成都,来到西南最大的一家医院泌尿科。这个妇女焦急地对值班的陈医生说:唉,不晓得咋会这样!我这两个儿子,老大16岁,老二也14岁了,可这兄弟俩的‘小鸡鸡’小得可怜,也摸不到小蛋蛋! 陈医生仔细对哥儿俩全身检查后说:这两个娃娃都是双侧隐睾,就是睾丸藏在体内显不出来,必须手术治疗。 那年8月17日,兄弟俩被推进手术室。哥哥做了睾丸复位手术,随时间流逝,他的生殖器官正常了,成了活蹦乱跳的少年。而弟弟秦勇(化名)则做了另一种手术:主刀医生将他的输精管、睾丸等所有男性生殖器官一刀切除,又在他会阴部位开了一道8厘米长的阴道,让秦勇变成了姑娘。 出院后,妈妈遵照医生嘱咐,按时让秦勇服用雌激素类药物。医院在《出院证明》上也将秦勇性别重新定性为女性从此,小男孩秦勇成了小姑娘。 秦勇长大成人、参加工作,办理的身份证、工会会员证之类都是女性,每年三八妇女节同妇女一样过节,享受半边天的相关待遇。 但是,秦勇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头!手术19年后,如今秦勇已34岁,身材五大三粗,是个标准的壮汉,身高有1。82米,完全有当篮球运动员的资格。秦勇说: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既没有每个女人该有的月经来潮,身体下部又没有女人特征。妈的,我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既然定性为女人,当然是女人打扮,长发飘肩。可是秦勇粗粗壮壮又分明是个男人。走到大街上,许多人把她当成怪物、疯子,还有人朝她吐口水乱骂 尤其是上公共厕所让她痛苦:进哪边呢?如果进男厕所,自己一身女人装束,又必须蹲下去方便,常招来入厕男人们乱骂女疯子,把她推打出去;进女厕所吧,雄性十足的外形把入厕的女人吓得更凶,惊慌不已地乱吼:打流氓啊!打流氓啊! 她只有把身份证带在身上,先向守厕所的人反复声明:我确实是女人!在众人从头审视到脚仍是满腹怀疑后进女厕所,匆匆忙忙拉屎撒尿,又在众人监视的目光中扯起裤子逃般离去。后来,她凡是要上厕所,必邀约一个很要好的女朋友为她侦察、站岗放哨,以免再招风波和尴尬 秦勇经常悲叹:我同我哥哥当年进同一间病房,患同样的病,又同一天做手术。如今,我哥是货真价实的男子汉,结了婚生了娃娃,夫妻俩过得幸福快乐。而我呢,弄得不男不女 秦勇决不相信自己是女人!她2001年5月18日到当年做手术的那家医院作了《染色体检验报告》。检查结果为XY染色体!医院检测医生说:这结果说明秦勇是男性! 秦勇和她母亲不禁失声惊叫:既然是男性,19年前医院凭什么要切除具有男性特征的睾丸和阴茎呢? 母亲从当年的《出院证明书》中发现:当年医院在手术台上切开秦勇腹腔后,发现秦勇并无女性特征的子宫、卵巢等器官,而有男性特征的睾丸,有发育极差的阴茎,证明秦勇男性生殖系统尽管发育极差,但毕竟有全部男性特征! 我要申诉!我要告状!秦勇捧着那纸《染色体检验报告》,泪如泉涌吼叫起来。 半男半女:我的巨大痛苦有谁知晓 最高人民法院医疗纠纷不经过医疗事故鉴定便可诉诸法院的最新司法解释出台。四川元海律师事务所的罗元良律师,为秦勇在法院立了案,还决定免费为其代理该案打官司。 秦勇如泣如诉地对罗律师说: 虽然我自幼性器官先天发育不良,但父母亲一直把我当男娃养大。我从小调皮捣蛋,还爱打架,自从手术后,我不得不强迫自己过女人的生活。但我始终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凡不了解我的人,一见到我,也都把我当成男人。有一次,我与一女同事到外地出差。那天晚上。我和这位同事到女澡堂洗澡。我刚进门,澡堂里的女人们全都‘哇呀’一声惊呼呐喊起来,那情景你完全可以想像,她们急急忙忙拿衣服遮住自己的身体,有些女人大骂‘流氓!流氓!’纷纷拿起东西劈头盖脸打过来唉,幸好那位女同事赶来了,再三解释才算完事,我挨了黑打还有苦难言! 我也是人呀,也想恋爱、结婚、生子啊。1993年,我认识了一个女朋友,她身高1。74米,长得漂漂亮亮。唉,她是我这辈子惟一爱恋的人啊!那段时间,我简直是每天痴痴迷迷,总想向她表白:‘我爱你!’每当这时,我又像犯了罪一样,心里骂自己:‘你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不阴不阳有资格爱女人吗?这样不是害她吗?’ 后来,不明真相的她同我好上了,我俩爱得情深意浓。但是,同事们发现我和一个女人相好,他们骂:‘这个同性恋,不要脸!’全都冷眼看我。我最害怕同女朋友在一起时急需上厕所,我简直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女朋友发现我是个‘阴阳人’怎么办?唉,我也有性的要求,想和她肌肤相亲,但我不敢,怕露真相啊!我只好拼命克制自己,同她文质彬彬没有半点越轨动作。唉,女朋友还以为我有修养、尊重她,还在她朋友的面前反复夸我是谦谦君子我强颜欢笑,心头却刀戳一般难受! 纸总包不住火,有一天,女友终于晓得了我的难言隐痛,她怀着又可怜又怨恨又无奈的复杂表情永远离我而去。我企盼已久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我嚎啕大哭,捶胸顿足,吼着:‘老天爷啊,我恨你!恨你!’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奢望爱情了我恨医生的那一刀,它使我不男不女、失去快乐,失去幸福! 罗律师说:秦勇当年男性生殖器官未发育成熟,并不等于秦勇随年龄长大,其男性生殖器官就一定不会继续发育生长,更不能由此断定秦勇不是男性。因此,人为开刀摘除男性器官就是该院医生判断失误,现造成了当事人男不男、女不女的痛苦局面,医院应承担医疗损害赔偿责任! 秦勇咬牙说:那糊里糊涂的一刀,真是开了一个‘国际大玩笑’,让我这辈子在痛苦中挣扎,失去了做人的尊严、失去了爱的资格我定要打赢这个官司! 法庭审判:针锋相对胜负难料 2001年9月27日,在无数市民关注下,这个官司在成都武侯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只见照相机灯光闪烁、摄像机到处晃动,庭内庭外挤得密密麻麻。秦勇在律师陪同下走进法庭,她身穿西服、打着花点领带,长发披肩,从背影看像壮女人,正面看阳刚十足许多记者围绕秦勇要采访,她伤心欲绝地用报纸挡住脸,摇头拒绝。庭审过程中,她常常头埋桌上伤心啼哭。 原定8时30分的开庭时间一直拖到10时,因为此案涉及隐私,本应不公开。但是出人意料,当事人秦勇担心同这家国内著名医院打官司,会出现不公正情况,她突然提交申请:我请求公开庭审,让新闻媒体参与监督庭审的公正性!法庭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合议,经秦勇亲笔签字同意,合议庭最终允许记者及旁听者参加庭审。 在长达六小时的漫长庭审中,原、被告双方首先就手术前秦勇究竟是男还是女、医院当初诊断是否有误这一点展开激烈辩论。 原告秦勇委托的罗元良律师振振有词地说:原告五岁时曾到被告方就诊,确诊为‘尿道下裂,男性假两性畸形’。1982年8月9日再到该医院就诊,诊断为‘尿道下裂,双侧隐睾’两次就诊单都注明原告为‘男’性,术后的出院手续单才改注为‘女性’。毫无疑问,原告秦勇手术前是‘男性’! 被告委托代理人、川达律师事务所伍长康律师滔滔不绝地反驳:秦勇的情况十分特殊,其外在特征为女性,内部体征却是男性,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阴阳人;被告当初在秦勇的就诊单上注明的‘男’性,是从医学的角度做出的判断。当年秦勇到医院诊治时,纯粹女孩子打扮;秦勇性格温和,充当的是‘女’性社会角色,医院做出的对其不能正常发育的‘双侧睾丸摘除,阴茎切除手术’,恰恰使她的医学性别和社会参与性别相吻合。因此,可以肯定地说:原告术前本身就是‘女性’! 庭审焦点又集中在秦勇的痛苦究竟是谁造成的、医院该不该把秦勇变成‘女人’? 原告委托律师说:医院的诊断书自相矛盾。入院后,诊断书时而是‘两侧隐睾’,时而是‘两性畸形’但事实上,2001年5月30日,‘染色体鉴定’结果最具权威性,证明秦勇是完完全全的男性。退一步说,就算是阴阳人,当事人愿意做男做女也应该由当事人选择,而不是医院想当然地去做! 原告律师加重语气说:而1982年医院在未等到对秦勇DNA鉴定结果出来之前,就在当年8月17日对他进行双侧隐睾切除和阴茎切除,却又未发现卵巢及子宫。而秦勇的睾丸和阴茎虽然畸形,类似婴儿型,但可以通过手术恢复正常,使他成为正常男人。如果这样治疗,秦勇如今完全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拥有健康的心理和男性生理特征! 被告委托代理律师却反驳说:秦勇14岁时来医院治疗时,检查发现其阴囊分裂为两半如大阴唇,其间有尿道开口,阴茎短小如阴蒂,睾丸位于腹腔内,明显发育不良,大小如婴儿睾丸,该病属先天性发育畸形。医学上认为此种情况在两岁以前不及时治疗,以后将无法医治而秦勇父母在其14岁才决定治疗,要说责任,在其父母。医生的手术,只是让其生理性别回到其‘社会性别’的‘女性’!如果当初把秦勇做成‘男性’,恐怕比现在更加痛苦。 一直脸伏桌面的秦勇被此话深深激怒,她猛地抬起头,向对方律师厉声吼道:那你现在看我像什么?像男人还是女人?她粗犷的男子声音在庭内嗡嗡震荡。 庭内安静后,原告代理人罗律师又说:医院明明知道他应该是男性,后经腹腔探测也未在体内发现卵巢等任何女性生殖器官,却为什么偏偏要将其本来具有的一套完整的男性生殖器官强行割掉?然后在‘她’的下体割一条长约8厘米的所谓女性外表体征,将‘她’强行以女性的身份推向社会,最终造成了‘非男非女’的状况!被告说秦勇的病症已无可挽救,为什么因同样病症入院治疗的哥哥,因不同的治疗方法后,不仅结婚,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呢?这充分说明,为秦勇主刀的医生因为自己的过失剥夺了秦勇做男人的资格和本可能享有的幸福! 被告方则声辩说:同样的病因为程度不同也会有不同的结果,哥哥恢复健康不等于弟弟也能够恢复做变性手术时,因为秦勇尚属未成年,‘她’对手术的后果不可能有足够的认识,因此由其母代为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此时,审判长要求秦勇的母亲当庭验证笔迹时,秦勇母亲虽然点头认可了签字,却对上面所写的双侧睾丸摘除术、腹部探测等治疗方法表示质疑。她说: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些字样,手术单上只写有诊断结果!医生也只说,过两天要给你儿子做手术,具体怎么做,医生根本没有提及 庭审焦点很快又集中到是否需要医疗事故鉴定? 合议庭的观点倾向于:请权威机构作医疗事故鉴定。被告医院更是坚持这一点:专业问题应由专业机构来认定!如果秦勇不愿意做医疗鉴定,也可以请法医鉴定。 原告方当然清楚:如今医疗鉴定由医疗单位担任,既当裁判又当球员,难以避免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公正现象。所以,绕开这个不利于原告的程序最佳。 原告方罗律师加重语气说:将一个男人应有的生殖器官切除,丧失了作男人的资格,无法恋爱、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这是怎样的痛苦啊?这些是无法用金钱来计算的!这次诉讼要求医院赔偿‘她’56万元(40万元经济损失,6万元阴茎假体植入手术费和10万元精神损失费)是完全不过分的! 被告方律师则声称:秦勇这样的痛苦和这样的非男非女情况,是秦勇自己生就的,不是医院造成,医院不会承担任何责任,更不会做出赔偿。 面对众多摄像机镜头、坐在原告席上的秦勇气得泪水闪烁、再次拍案而起。 由于双方辩论异常激烈,直拖到下午两点多,8个问题辩论完,庭审才结束。面对这起罕见官司,法院也感复杂棘手,于是宣布:择日再行宣判。 案外思考:医患法律纠纷状况将日益严峻 对此案成都市民议论纷纷,有说医院没错的,也有人产生疑问:把哥哥变为男性,把弟弟变为女性,是不是医院搞不同的试验,好写论文?类似不负责任地把患者当试验品乱服药、乱开刀、乱美容的事发生得还少吗! 本案最终究竟谁赢谁输,实在难以预料,因为医患纠纷案子拖个三年五年,以至弄得地老天荒、最后不了了之的事例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