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年看万盛故乡的老街

　　罗昭伦万盛日报
　　故乡的老街，由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青石板铺就。这些石板青黑光滑，如果雨过天晴，锃亮的石板能映照出人的影子。对老街的最初认识，还是读初中时候的事。那时从老家到学校，几乎天天都要踩在青石板的街上学、放学，感受着老街流淌出的古朴与凝重。至今回想起来，心里还有些恋恋的感觉。
　　老街既狭窄又短，五六百米长，窄的地方不足五米宽。老街的历史到底有多长，连长辈的老人也无法道清，能说清的恐怕唯这铺陈于街面的青石板了。青石板到底有多少块，没有人知道，反正就知道原本这一块块青石板是有棱有角的长条形，它们紧密相连地镶嵌于街面，石块与石块之间原本也没有缝隙。经过岁月的洗礼，时光将它们打磨得光滑圆润，显出几分滋润顽皮。时不时还把隐匿于石块之下的泥浆给暴露出来，突发奇想的戏弄一番路人，让人生就老街确实老了的颓废之感。
　　在街的两边，是住家兼铺子，有二三十家。它们大多是两层的青砖碧瓦杉木结构，当然也有一两家是土砖砌的。这些铺子底层铺面，楼上是供人居住的木制踩楼。踩楼与我在其他见到的吊脚楼有点相似，它是住户人家乘凉、晾晒衣服的好去处。只是有一家与众不同，楼高三层，全是青砖，雕梁画栋，临街没有铺面，只有一个较为气派的大宅门。门框为青石条，两边各有一条雕刻的龙，两扇厚厚的大门，装有一对铜狮衔着铜环的饰物，看上去有些煞气和霸气。从大门进去，是富丽堂皇、足有一亩地宽的大宅子。
　　据母亲讲，这家主人是解放前当地的大地主杨某。那个时候，如果有人外出挑盐或贩布匹等遇上了杀人越货的土匪，只需报出杨某的名号，一定会货物完好，人也毫发无损。解放后，大地主杨某被人民政府镇压了，大宅子被分给了四户人家居住。
　　从清末到民国末年，四楞碑时兴赶场，场址就设在这条青石板街上。青石板街从北一直延伸到南，不但店铺多，而且赶集的人也多。这里有杂货行，有酒坊，有油纸伞作坊，还有供商客食宿的伙铺。每逢赶集时间，附近的行商，挑箩担筐的小贩，购物者从四面八方云集于此。届时，整个场镇人山人海，满眼是攒动的人头，满耳是小贩的吆喝声，顾客的还价声，敲打金属的叮当声，满鼻的是油炸食品的焦香，夹着人汗的热臭气味儿。
　　离青石板街不到两公里远，有一户孟姓人家，与大地主杨某同族同宗。解放前孟姓人家有个在国民党政府当官的人，修了一座大院，除有护院家丁外，还有驳壳枪，是不折不扣的官僚恶霸地主。有一天，孟姓人家的管家带着家丁到四楞碑买杉树。他们看到扛着树的人，就喝令其背过来，连价也不问，就戳上标记。按照当地的惯例，一旦戳了标记，这树绝不允许与别的买家交易了。当管家吆喝卖家们扛着树往家里送时，突然蹿出两个彪形大汉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且慢，这树今天我全买了！为首的大喝一声。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强卖我家老爷的货？兄弟们，操家伙办了他！管家话音刚落，每个人的腰里就顶上两个硬邦邦。消息很快传到大地主杨某那里，他火急火燎地来到现场进行调解。最后由杨某出面，在大宅子里办了几桌酒席，向那一行人致歉，事情才得以了结。
　　青石板街也曾让人们亢奋过一回。那是解放初期，这里建立了乡公所，所有机构搬迁到青石板街办公，很多富商都在青石街盖了商号。由于乡公所的设立，四楞碑人口骤增。每逢赶场，以青石板街为中心的场镇上人流滚涌。
　　自我懂事后，所看到的青石板街，已经没有老一辈口中的那种喧闹与繁华了，大多数日子显得寂寞而冷清。原先三天一场，后来便改为十天一场。一个月只有三天是热闹的，其余则是冷冷清清。青石板街上那些私营店铺都关闭了，只有一家供销社的物资门市部，一家大队的代销店，一家花圈制作店。制花圈的男子是代销店老头的儿子，生得眉清目秀，白皙消瘦的脸庞不乏几分帅气。遗憾的是，他是一个残疾人。他右脚的大腿与小腿，扭曲并固定为一个近乎倒立的7字，行走十分艰难，只能靠左脚跳跃。就是因为他的情况特殊，家里人才让他学纸马匠，公社才让他开花圈店。记得有一次，他提着灰斗去倒垃圾，他跳一跳，灰斗就颠一颠，还未到垃圾堆灰斗里的垃圾就全抛光了。街上的人看了这一幕，便都忍俊不禁。小伙子的脸便唰地红了，眼睛里流露出愤恨、央求与无奈的神色。直至今日，我还悔恨自己当时怎么竟成了揶揄小伙子阵营中的一员呢？
　　改革开放后，国家允许发展私人经济，青石板街就像逢春的枯木，迎来了一次发展机遇，几乎每家每户都根据自家的情况开起了店铺。但那铜匠铺、油纸伞作坊却被时代淘汰了，取而代之的是电器修理店、美容美发店，还有自酿自销的米酒店。由于私人店铺的兴起，导致公家那家店铺在上世纪80年代末彻底关门大吉了。而制售花圈的店铺反而增至3家，卖的品种几乎涵盖了所有冥品。只是那家老店开业不到两年也关门了，原因是那个残疾帅小伙南下去闯世界，不久便与家里失去联系，从此杳无音讯。
　　青石板街也有卖家禽、蛋类的。每逢赶场日，小贩们就用三轮车把一笼一笼的鸡鸭运来，然后用竹篱笆把鸡鸭圈起来，好让顾客挑选，一个小贩至少有两张竹篱笆。一大清早就听到鸡鸭的鸣叫声，一直到午后散场。
　　上世纪末，随着农村与集镇经济的飞速发展，场场人流量暴增，作为市场的街道急需拓宽加长。青石板街也不甘落后，顺势而上，居民自筹资金拆旧建新。街道两边清一色的混凝土三层小洋楼拔地而起，厚而宽敞的水泥街面取代了青石板街面。从此，青石板街便悄然地退出了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