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地黄

　　地黄，故乡祖祖辈辈的人都称它为狗嗍嗍，嗍是吮的意思，表达的是用舌头舔一下的天真，在一种食品好吃到极致时，狗字就不由自主地跑出来做最诱惑人的形容词，大人们去赶集时会问孩子们：要不要带回狗喜欢儿啊？把好吃的烧饼什么归结到狗喜欢儿这种意象上，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地黄太喜欢沙质土壤了，哪儿荒凉哪儿就有它的影子，沃土上是看不到它的。故乡村西北有一个城墙，坡岸上只生长几种不怕贫瘠的草，有刺儿菜，有猪毛菜，也有地黄。
　　地黄是孩子们拔草途中突然想起的甜蜜，可能渴了，可能饿了，也可能是想满足味觉的馋，明知道回家也找寻不到那种甜时，就不由自主向旁边的沟壑处留意，于是紫红色的地黄花把目光牵了去，只要看见它，孩子们扔下筐篓撒腿就奔了地黄花去，比小蜜蜂都轻快，不顾一切奔跑，只为品尝地黄花特有的蜜。
　　孩子们都知道地黄是一种药材，砍草时不砍地黄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大自然的草几乎都是药，地黄是最重要的药材，凡是重要的药材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容易分辨，叶子一看就不是那种适合猪吃的带绿汁的叶子，比如地黄，叶子有点像菊花的叶子，一看就带着秋天的小沧桑，叶子上的脉络十分清晰，脉络里全是泥尘，叶子紧贴着地皮，一点儿也不会保护自己一样。
　　就在那样不讲究的环境里，地黄就抽出了茎，茎上就结出了长长的喇叭一样的花，喇叭心儿里有花蜜，为了保护它的花蜜，喇叭形状的花都是朝下生长的，这样它的花蜜不至于被雨水侵袭，当花儿结成了籽，为了保护花籽，生怕一阵风让花籽掉落，形状朝下的那个喇叭又长成了朝上的样子，地黄再不是傻乎乎、脏兮兮的地黄了，就像一个母亲为了孩子，动用了自己所有的智慧，让花与花籽，都能与世界安好相处。
　　小时候，孩子们对甜的认识多是从植物那儿感知到的，有一种茅草，它的根白白的、弯弯的也长长的，乡亲们把它称作甜甜，想吃糖的孩子渴望的不是去供销社，而是拿了锄头刨甜甜去，再有就是高粱秸和玉米秸了，高粱秸的甜到了一吃就腻的程度，玉米秸的甜是适合味蕾享受的，玉米即将熟的玉米秸，真是甘蔗一般让人喜欢。
　　如果不是秋天，原野上没有玉米与高粱秸，如果不是夏天，茅草的根还没有长那么丰茂，孩子们对甜的期盼只能是地黄了，暮春，从野外回来的孩子举着地黄花，花的甜味儿弥漫在空气里，那是槐花盛开之前最能让整个村落为之欢畅的味道了。
　　地黄的根刚挖出来时是黄色的，给地黄起名的先人面对这个丑不拉几的植物，浪漫的思维一下子被禁锢，一时想不起好听的名字，如同看见一个丑孩子，不知道从哪儿找词夸他，就顺着思维简单的方向，知道它的重要的可做药的根是长在地下的，根又是黄色的，干脆就起个地黄的名字了事，地黄，地黄，于是就这样走进了文字记载吧。
　　有的地方把地黄叫做酒花，看出品味来了吧，除了地黄花的形状像个高脚杯，尝一口的感觉也如同喝了不醉人的甜酒。传说马吃了地黄后身上的毛都会变得很有亮泽，更有传说说很老的马吃了地黄后还能生出小马驹，可见地黄历来是受人们认可的，在药材里的地位是很高的。
　　地黄花开过之后，就没人关注它了，不记得谁去挖它，也没人故意破坏它，喜欢储藏的人，家里的土墙里是放几块干地黄的，用着了不出村就能长到。大部分的地黄自己结籽，自己过冬，春天时人们想起它时，在往年它喜欢居住的沟岸找它便是，它不争不抢，别的植物也不喜欢它选定的庭院，它那么崇尚孤单，一株也不嫌寂寞，有阳光就行，有雨露就行。
　　昨日回老家看见了地黄，它们不比荠菜多，也不比蒲公英精神，更不比刺儿菜霸气，但老远看见就想和它打一声招呼，就想喊它狗嗍嗍儿，那永不改变的儿化音呀，多像喊着狗剩与猫猫的老奶奶们的声音，是故土上特定的语言，是故乡人最喜欢听的老歌儿，无疑，我应该是为故乡谱曲的人，在搜寻故土上最甜的字，如同蜜蜂找寻最甜的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