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师表风范永存

　　为人师表风范永存
　　悼念优秀教育工作者杨清义老师
　　高立泉
　　杨清义老师去世已有一年的时间了。一年来，他的音容笑貌，他的种种往事，不时在我脑海里浮现，使我更加深了对他的怀念。
　　杨老师1935年出生于原禹城县七区东雷庄，1955年临邑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到德平县义渡口小学（今属陵城区义渡口镇）任教。1961年下半年，我与他在陵县东堂公社东堂完小（后改名前孙完小）相处过一段时间，很快因各自调动而分手。1964年，他被调到东堂完小任教导主任，成了我的直接领导。1968年底，教师下放原籍，我们再次分手，但彼此间的联系一直未有中断。他既是我的同事、领导，也是一位可亲可敬的兄长。
　　毅力坚强自学成材
　　1956年，上级通知在职小学教师可以报考高等师范院校继续深造。这对杨老师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他是前师毕业，充其量就是个初中文化程度，所以他很快报名并买来高中文学和汉语教材、资料，计划在第二年考试前的10个月内，在完成正常教学任务的前提下，学完这些课程。他把学习内容分解到10个月内，再把月任务细化到每一周，制定出周计划、日进度，排出每日自学进度表，贴在办公桌对面的墙上，以便自我监督与检查。当时他在德县姜家区的双庙小学任教，环境气氛相对宽松，能够公开自学。但到了1957年初，他被调到姜家区褚集完小，情况便有了变化。区文教助理在教师大会上公开指责说，自学是教师观不牢固，是走白专道路，从而给杨老师带来很大压力。既然白天业余时间不能学习，那只好在晚上9点下班后回到宿舍一处借用的不到10平方米的小东屋里进行自学，待到另外两位老师进入梦乡后，杨老师便倚在炕沿上，半坐半立地趴在小桌上看书。冬天，屋里没有煤炉，窗外寒风凛冽，煤油灯光焰如豆，且摇曳不定，不长时间他的两眼便酸痛胀麻起来，噙满泪花，加之双脚被冻得麻木，钢笔水结冰，写不出字，其艰苦程度可想而知，但他没有退缩，每天坚持把应学的内容全部完成才和衣而睡。第二天早晨起来，他的脸上、眉毛上、鼻孔里，是一层厚厚的煤焦油，吐出的痰如同发亮的黑玻璃球，而这样的学习还不能让学校领导知道。就这样，杨老师如期完成了高中教材的自学任务。没想到，当年春天，上级又通知，不让在职教师报考了。虽然这消息使杨老师大为扫兴，但他通过自学找到了无师自通的门道，尝到了自学的甜头，从此自学的劲头一发而不可收拾。他又买了大学语文教材，订阅了《语文学习》《语文教学》和《中国语文》三种月刊，统统作为教科书学习，他把刊物的上的文章按内容分纳归类，按年代划分古今，以便在同一时间段集中学习同类知识。他平时坚持书本、钢笔、笔记本三不离手，随时在书上圈点或做笔记；他从不蜻蜓点水式的读书，而是经过粗读、精读，写读书笔记三个步骤。与此同时，他还阅读了大量古典文学、现代文学和外国文学作品、哲学著作，使自己的文学功底、理论功底更加扎实丰厚。他根据教科书要求，经常写文章、写诗词。后来他又订阅了《上海之声》《歌曲》《解放军歌曲》，买了《五线谱教程》，安排时间学习。像这样系统的自学，他一直持续了10年之久，直到1966年文革爆发才被迫中断。之后虽未再系统自学，但他平时博览群书，躬身实践，不断充实丰富自己，一直坚持到病倒。
　　杨老师在师范读书时就是高材生，通过多年不间断的自学，他的文学水平、音乐水平和教学能力得到很大提高，在全县乃至全市教师队伍中也是难得的饱学之士、干练之才。他不论是教小学、初中，还是教高中、当教研员，都游刃有余，出类拔萃；他广闻多识，文笔练达，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他博古通今，善工辞令，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在我市教育界、文化界颇有声望。
　　勤奋敬业工作出色
　　在四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中，杨老师安贫乐教，忠于职守，兢兢业业，成绩突出。
　　三年困难时期，有些人嫌当教师太过清贫，选择离开学校另谋职业，而杨老师却一直坚守在岗位上。当时，教师每月的粮食定量只有26。5斤，后来曾一度减到22。5斤，常常食不果腹，但他信念坚定，不忘初心、咬紧牙关坚持下来。他离家二百多里地，一学期只能回家一两次，有时甚至不回去，在学校或忙于业务和自学，或参加校田劳动。他每月工资只有30多元，除了生活费，还要订刊物，买资料，几乎剩不下钱。有时家属带着孩子找到学校，他也是求人借几块钱，打发她们回去。
　　杨老师对工作非常负责。他钻研教材，认真备课，讲的每堂课几乎都是精品。他担任完小教导主任以后，积极协助校长工作，对每学期的教学重点、难点，学校大事，都一一提出好的意见和解决方案。他强调必须树立良好的教风、学风，严肃校风、校纪，才能办好学校。每次教师会，他先听取大家在教学上好的做法和存在的问题，然后一一点评，该肯定的肯定，该改进的改进。他对中低年级的教学很重视，一再强调中低年级的基础打不好，会直接影响高年级的教学质量。他经常深入课堂听课，指导教师教学，检查学生作业。他注重优秀学生的培养，也不忽视后进生的教育，让各班主任抓两头、带中间，抓典型、带全面，不让一个学生掉队，因此前孙完小的教学质量在全公社乃至全县一直处于上游水平。1965年夏，陵县三中招生，七八个公社的学生报考，前孙完小72名学生只要被录取11名就达到了平均数，而实际被录取29名，其中5名进入了三中104名录取生的前七，只有第2、6名是其他学校的学生，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后来他回到故乡，教初中、高中，因成绩突出被评为禹城县优秀教师，多次到各公社作巡回报告。他担任县高中语文教研员，各高中语文教师都愿意让他听课指导，说听了杨老师的点拨，如醍醐灌顶，顿觉思路开阔。
　　杨老师对老师们很关心，谁有了困难，总是给予诚恳帮助。为了交流教学体会、工作心得，常常与同事交谈到深夜。我当时送毕业班，工作很卖力，有的老师曾私下劝我说，你不一定这么干法，干得再好领导也不会重用你，因为你哥曾被打过右派，这使我心中很不安。杨老师知道后，鼓励我继续上进，他以自己在历次政治运动中蒙受不公正待遇的经历，说，如果光计较个人得失，那就辜负了党的培养和教师的称号。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我们要尽到教师的责任，把学生培养成有用之才。在他的帮助下，我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工作也更加努力。在我们分手后的岁月里，他对我在工作中的进步都给予了热切关注，每每以书信鼓励。
　　杨老师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学校各班级的文艺活动，常常因缺少编导而受影响，杨老师便成了学校文艺节目的总编导，从教唱、排练到伴奏，他几乎抓遍每个环节。人们都说他是围着桌子转的一把手。每逢公社文艺汇演，前孙完小的节目最引人注目。1970年初，他组织本村青年和学生排练《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革命现代京剧，从利用收音机记下曲谱到教唱、排演、伴奏、后台乐队指挥，他几乎全部包揽。连续几年，四邻八乡的老百姓于春节后到他村看京剧演出，产生了轰动效应。
　　杨老师的书法很好，潇洒、飘逸，很有风格。有些学生专门模仿他的字体，甚至拿着练习本登门求教。不管多忙，杨老师总会放下手头工作，热情给予指导。在他的影响下，有的学生爱书法到了痴迷的程度。1969年他回原籍后，前孙还有学生骑着自行车去禹城找他指导。现在这些学生都已70岁左右，有的已成了书法家、画家，即使回到农村的学生，其毛笔字、钢笔字，在当地都称得上是一流水平。
　　杨老师的业绩这么突出，但他对荣誉却看得很淡。评选先进，他总是把名额让给年轻的同志，最终，他的最高荣誉就是个县级优秀教育工作者。而他的同事说，论才能、论贡献，他当个市级、省级先进是绰绰有余！即使在子女安排上，他也不愿给领导添麻烦，有时几个同志推着他到局长办公室，他也羞于开口，只是把一张写有孩子情况的信纸放下，回头便走。
　　屡遭整肃矢心不改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整风反右、四清、文革等政治运动接踵而至，而这些运动几乎都与杨老师沾上边，使其屡遭批判、命运多舛。
　　1957年整风反右时，杨老师夜间自学的事被领导发觉，他被当成不关心政治、走白专道路的典型，一再受到批判。他据理力争，说搞好教学是教师的本分，坚持自学是为了提高自己，更好地教学，所以他不承认这是走白专道路。好在他平时没有过激的言论，最终没被打成右派，但给他扣了一顶右倾的帽子，他被抄走的书信和日记也一直没有下落。之后，又有反右倾、拔白旗运动，他也被牵连过。文化大革命期间，他所受到的冲击就更严重了，但他忠诚教育的信念未变，坚持自学的习惯未改。
　　杨老师平时好记日记，好写诗词。1966年春，他在宿舍兼办公室的大镜子两边写了一幅自警联，上联是：黑黑白白，黑白同你有缘；下联是：好好歹歹，好歹与我无关。横批：请君自鉴。这幅对联被当时在学校蹲点的县教育局的一位干部发现了，当面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这是自警联，重点在自鉴上。时间不长，县委的主要领导在全县干部大会上讲阶级斗争新动向，说前孙完小就有教师写反动对联嘛！此事在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而杨老师却浑然不知，直到有人背后告诉了他，他才知道大祸又要临头了。紧接着，文化大革命爆发，传来了外地红卫兵抄走资派家的消息。杨老师想到从1958年开始写的8本日记，如果被抄，万一有什么话被抓住把柄，岂不罪加一等？他将日记重新看了一遍，虽未发现有什么问题，但为了减少麻烦，在经过了几天痛苦的思想斗争后，终于在一个夜晚，忍痛把日记一页页地撕下，放在火炉里烧掉了。果然，学校里的造反派组织，很快把他和校长当作走资派批斗起来。他除了被批判执行资产阶级反动教育路线外，那副自警联更是重要罪证之一。
　　杨老师很耿直，但性格也很倔强。造反派说他不老实，把他当作批斗的重点，他的门口贴满了标语、口号、大字报，封给他右派走资派三反分子等多个头衔。后来红卫兵杀向了社会，他被挂了起来，但仍被暗中监视。这期间，他无所事事，心情苦闷，曾写诗表达自己的心情。其中一首作于1967年夏季的《满江红（平韵）莫缱绻》这样写道：
　　十年有三，忆往事多少心酸？
　　堪回首，遗笑身边，羞在人前。
　　珍重余生宜著暖，
　　常思羸弱不经寒。
　　叹今宵，空有团鸾月，莫缱绻。
　　年少志，今何在？
　　千般愿，成戏言。
　　任东流默默，怕说当年！
　　一腔心事悔和恨，
　　万缕忧思苦与甜。
　　党恩重，恨未报涓埃，心何甘！
　　1968年末，山东各地中小学教师被下放回原籍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杨老师的政治生涯迎来新的转机。1969年初，他回到了阔别14年的故乡禹城县马官屯公社先锋大队。都说树挪死人挪活，果真如此。杨老师回到家乡后，环境变了，条件变了，他在新的岗位上焕发了青春，才能得到充分发挥。他先后担任初中教师、高中教师、高中校长，并于1982年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1985年被调往县教育局教研室任高中语文和中小学音乐教研员，不仅培养了一批批好学生，也为禹城市的教学研究工作作出了突出贡献。
　　退而不休再放异彩
　　1998年，杨老师退休。按说从事教育40多年，也该好好歇一歇了，他却没有休息，而是把时间充分利用起来，开始了新的征程。
　　他首先整理编辑《怡晚斋文集》，该文集分《岁月留痕》《鲁北方言》《音韵学资料汇编》和《音乐杂谈》，共四卷。在《岁月留痕》里，他又写了《我和我的几首小诗》《我的自学之路》《家书》等几部分。他把文革期间仅存的7首诗词以及之后为诗友、同事、子女而作的近40首诗词整理出来，对每首诗词的写作背景及表达的意愿都做了说明，特别是涉及文革内容的诗句，把万千思绪、百味人生尽收笔下，情感激荡，起伏万千忆往昔之文，无论述蹉跎、叙峥嵘，尽予人以享受；写未来之语，无论苦涩、欢畅，皆万般滋味（诗友张英士之语），达到了很高的思想境界和艺术水平。他写的《我的自学之路》，回顾了当年自学的艰辛，总结了自学的收获与经验，谆谆告诫青少年和在职教师，学贵乘少，学贵坚持，一定要珍惜大好时光，分秒必争，刻苦学、努力学，不断充实和提高自己，是一部很好的励志之作。
　　《鲁北方言》的编写更富有传奇色彩。自他1955年参加工作后，他就注意在工作之余，收集记录当地的方言俗语，除了在语文教学中适当应用外，都作为资料存放起来。这次整理，使这些东西又重见天日。他把鲁北方言的语法修辞、与普通话的语音辩证，儿化韵音变方式等进行了深入研究，并举出鲁北方言七百例，对每一例都做了语音标注、词解、举例、译文辨析，内容丰富、生动鲜明，准确地记录了时代的传统语言，传承了鲁北地区的传统文化，读后令人耳目一新，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学术著作。
　　他在《音韵学资料汇编》里，将传统音韵学《中华原韵》戏曲十三辙曲韵六部与他的著作《现代汉语音韵十五部》相对照，进一步厘清了古今韵部之异同，再加上他对尖团字、上口字、特殊上口字，都进行了辨析和举例，为诗词爱好者的创作，特别是戏曲爱好者的学习切磋提供了重要帮助。
　　他的《音乐杂谈》，突显了他的音乐功底和水平。他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中的原生态唱法，给予了充分肯定，也指出了其缺点和需要改进的地方，并对当时学院派否定原生态唱法的现象予以批评。他对歌唱中强弱的处理，歌唱气息的训练与支持点，主旋律和主和弦的有关知识，都有独到的见解。他与京剧业余爱好者交流行腔吐字与口部动程，与程派戏迷聊程派唱腔的特点及与梅派的区别，表现了更高的专业水平。他善于作词、谱曲，记录京剧曲谱和歌曲。他创作的《老两口逛禹城》《农业新闻说不完》《禹城之歌》《鲁北海河水利之歌》，讴歌了禹城经济建设的巨大成就，展现了人民群众的良好精神风貌。他前后用十多年的时间整理编辑了这部近20万字的《怡晚斋文集》，并由中国文献出版社出版。这部著作浸透了他的心血与汗水，凝聚了他的智慧和学问，从中可以看出，他不仅是一位出色的中学高级教师、中学语文教研员、音乐教研员，他在文学、文字、艺术、音乐、戏曲等诸多方面的学养与成就都是非凡的，在目前我们的高级教师队伍中，这样的全才亦是很少见的。
　　在他退休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还经常参加禹城城区京剧票友的活动。除参与伴奏、演唱外，更多的是为他们讲解京剧唱词，行腔吐字与口部动程中的专业知识，帮助他们练好基本功，纠正急功近利、急于求成的做法。后来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杨老师以怡晚斋编辑室桑榆秋韵的名义，在微信上与诗友、票友交流切磋，共同提高。
　　杨老师是性情中人。从离开陵县，这些年他一直与昔日的老同事、老同学、甚至老学生保持着来往，不是他去陵城、德城，就是众人相聚禹城。大家坐下来，香茗共品，洌酒同觞，或回顾往事、笑谈人生，或互赠作品、交流心得，欣欣然溢于言表，可谓是意气飞扬、潇洒倜傥。
　　退休之后，杨老师更加注重对子孙后代的教育了。本来他对子女的要求非常严格，现在有时间了，他的教育更注重细心，常以书信形式讲道理、提要求，嘱其常翻常看。他的外孙女即将参加工作，他写信要求，要尊重领导，团结同事，努力工作，不忘学习，不追求奢华，以俭朴为美。他的孙子考上了大学，他在信中剖析该校校训的内涵所在，要求孙子努力理解践行，并强调要珍惜机遇，学好课程；要树立远大志向，毕业后报效祖国；要加强思想道德修养，德才兼备；要尊重师长、团结同学，并学会关心他人、塑造完美性格，等等。在他的指导下，他的外孙女工作出色，孙子已经是在读博士生。
　　从前年冬天开始，杨老师感到身体不适，经查，已到了肺癌晚期。之后，虽经多方治疗，仍未能好转，于去年6月24日驾鹤西去。在他的遗体告别仪式上，他的亲属、同事、学生，教育界、文艺界的同仁好友，都怀着极其沉痛的心情与之告别，我和几位老同志在挽联上写道：品学双优，执鞭育人，桃李遍海内；才华横溢，知行合一，风范世永存。是的，杨老师，你毅力坚强，终生学习，攀登了一个又一个知识高峰；你殚精竭虑，教书育人，为教育事业贡献了毕生精力；你耿介正直，淡泊名利，为青年一代树立了学习榜样；你诲人不倦，儒雅大度，是人们的良师益友和精神偶像。你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无尽的哀思，更是值得我们永远学习的崇高风范、光辉形象！
　　2021。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