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中国凭啥不能有千年学府？ 这个事听起来挺魔幻的，中华五千年文明，但一直到本世纪初，都很少有百年以上的大学，曾经蛮荒之地的欧洲，却有一大把，将近千年的高等学府？ 更别说，白手起家的美洲，美国的哈佛大学号称建于1639年，到现在快四百年了，比她妈妈＂美利坚合众国＂岁数都大；中华文明边缘地带的韩国，成均馆大学校史号称600余年，比北京故宫都久远…… 韩国成均馆：创建于1398年 有人说了，您这概念有误，说的是起源于西方的现代大学，这方面，咱们属于＂抄作业＂，这校史当然短了。 这就奇了怪了，中国历史上，先秦时有辟雍，汉朝时有太学，元明清有国子监（有时也叫国子学），这是几千年一脉相承的高等教育官学系统；民间还有层次不同的各类书院、学堂，涵盖了从启蒙到高等教育的全过程。 国子监 您说这些不算现代大学？ 好，咱承认。 可是，那些创生于中世纪的牛津、剑桥、萨拉曼卡、巴黎大学……就算是现代大学了？ 号称建校于大明崇祯年间，当初连学位授予权都没有，需要＂旧大陆＂的牛津剑桥追认，这样的＂哈佛学院＂（后来称哈佛大学），就算是＂现代大学＂了？ 号称建校于大明洪武年间，明摆着是向中华＂抄作业＂的韩国成均馆，就算是＂现代大学＂了？ 公平地说，不管您是西方的大学，还是中国的书院，都经历过从古代、近代再到现代的历史演变，不同时期的教育形态，肯定也是各有不同的。咱中国书院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时候，西方大学不是也在讲神学、拜上帝吗？ 当然了，后来西方的大学是缓慢而主动＂渐变＂的，咱中国书院是在＂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下，迅速＂突变＂的，不过，这也只是过程有不同，大家殊途同归。 那为什么西方的大学，能理直气壮把校史追溯到中世纪的神学院，而咱们中国大学，校史只敢追溯百年呢？这倒不是说，闲着没事干，借祖宗名号给自己脸上贴金，而是说，您这校史计算的＂驰名双标＂，有内味了吧？ 就说湖南大学吧，号称上承岳麓书院，千年学府百年名校，千年学府这个事，争议就挺大。不过咱今天不替湖大正名，只把校史捋一下，究竟看一看，要是统一标准的话，会比那些西方大学差多远呢？02 从书院到学堂：第一次西迁岳麓 今天湖南大学的校徽，正中是一幢古建筑，背景为远山，下方有＂976＂字样，这里画的就是岳麓书院正门，背后即为著名的长沙岳麓山，976是岳麓书院创建的年份，换算一下就是宋太祖赵匡胤开宝九年——这要是放在西欧，可算是不折不扣＂千年名校＂了。 下面咱说事实，不谈观点，聊聊岳麓书院的原址，是怎么转成湖南大学的？ 话说书院自北宋开创，绵延到晚清，其实已经迈开了向近代大学转型的脚步。书院末代山长，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大学校长兼校董会主席，是著名学者、《汉书》研究专家王先谦，早在1897年时，就开始对书院大幅维新改革。 老王先是给书院订了维新派的《时务报》，向师生们做舆论铺垫，半年后就推行课程改革，将书院月课从传统的经史掌故，拓宽到经、史、掌故、算、译五门，算学也就是数学，译学最初称＂方言＂，其实就是外语。 王先谦 这里的经、史、掌故，还是王先谦本人督课，算学、译学老先生搞不了，就请了外聘教师来教习。 尤其是译学教习，在书院开设了拼法、作句、作论、口述、翻译等等11门课程，现代外语教学中，所涉及的语音语法、词汇写作、口语听说、翻译等等方面，在这儿一应俱全，还按照西方近代大学的标准，实施缴费入学、限期毕业、分科分班制、百分制、毕业论文制、定时定点上下课等等措施——如果不看书院的中国古建筑，换上洋装屋里坐，您能说，这不是一所近代大学吗？ 然而当时的形势，您不但要革新，而且革新的慢，就算是＂保守派＂了，当时维新派在长沙创办的时务学堂，后来改制成为湖南省城大学堂，那才是更激进的＂后浪＂。 1903年，时任湖南巡抚赵尔巽把湖南省城大学堂改制为湖南高等学堂，随后又下令将学堂和岳麓书院合并，新的湖南高等学堂在1905年正式迁入岳麓书院旧址，＂前浪＂王先谦，就这样被拍下了历史舞台。 以上，便是著名的第一次＂西迁岳麓＂，吸纳的是湖南高等学堂。03 湖南高师与湖南工专：接续两次的＂西迁岳麓＂ 湖南高等学堂在岳麓书院旧址坐了没几年，1912年中华民国开元，北洋政府颁布新式的壬子学制（后扩充为壬子癸丑学制），湖南高等学堂又成了＂前浪＂，就此停办。 那么在校生怎么办？ 按志愿，分流到湖南高等师范学校、湖南高等工业学校继续学习，但这其中的很多人，根本就没挪地方。 为什么？ 因为湖南省把当时的湖南优级师范学堂改制为了湖南高等师范学校，很快就迁入岳麓书院旧址办学，分流到高师的学生，哪儿也不用去，原地改个名号，继续念书。 这便是著名的第二次＂西迁岳麓＂，吸纳的是湖南高等师范学校。 当年的《湖南高等师范学校志》明确记载：湖南高等师范学校，即故岳麓书院。 清光绪二十九年，废书院为高等学堂。 至民国元年，高等学堂废，迁高等师范于此，一切仍之。 也就是说，无论是主观意愿，还是客观的校址、校产、生源来说，湖南高师都是承继了岳麓书院，＂一切仍之＂。 然而高师也是命运多舛。民国六年（1917年），钱袋子紧张的北洋政府，把全国各地国立高师大幅缩编，湖南高师被命令停办，合并到武昌高等师范学校（武汉大学的前身）。 不过目前查到的资料是，长沙这边并不打算给武昌输血，湖南高师的校长、教务长、在校师生，图书、仪器、教学资料等等动产，都原地不动。 他们打算要干嘛，自己筹钱办学吗？ 时任湖南高师教授、日后成为伟人恩师兼岳父的杨昌济，两次上书北洋政府教育部，大意是说，既然高师停办是国家政策，不能违抗，但湖南也不能没有高等学府，干脆这么着，湖南高师改大学得了。当然喽，你北洋政府没钱，那我们湖南自己成立省立大学好了。 杨昌济先生 一番上下活动，于是在当年8月，湖南省长谭延闿发了这么一个文书： 《湖南省长公署批杨昌济等呈请设立大学筹备处并划定工业专校借用地段由》。 这里面大概说了两个事： 一是官方批准，在原湖南高师的基础上，成立省立湖南大学筹备处，就由杨昌济教授担任主任；二是筹建期间，原湖南高师暨岳麓书院的这块宝地也别闲着，就暂时借给湖南公立工业专门学校用一下。 要说这湖南公立工业专门学校，还真不是外人，还记得1912年湖南高等学堂停办的事吗？学生一部分去了湖南高师，高师西迁岳麓继承了岳麓书院；另一部分去往湖南高等工业学校，后来改了名字，就叫湖南公立工业专门学校。 这便是著名的第三次＂西迁岳麓＂，吸纳的是湖南工专。 好巧不巧，湖南工专五年前刚刚接收了岳麓的学生，五年后，反而举家投奔岳麓而来，而且这一来，就不走了。04 湖南大学正式定名 为啥不走了？ 因为乱世之下，湖南大学预科一直没办起来，到1921年2月，筹备处也被撤销了，其名下所有校产划给了现住户：湖南工专。 按先前说的，咱再捋一捋—— 岳麓书院——湖南高等学堂（第一次西迁岳麓）——湖南高等师范学校（第二次西迁岳麓）——湖南大学筹备处——湖南公立工业专门学校（第三次西迁岳麓），这就是岳麓书院原址之上，学脉的传递路线。 至于说，算不算是嫡系血脉一脉相承，国内也是众说纷纭，咱们在此不做评论。 到了1925年11月，湖南省再度成立了湖南大学筹备处，《筹备湖南大学计划之省令》第一条规定： 公立法政专门学校、商业专门学校、工业专门学校及前岳麓书院所有一切产业，完全拨作湖南大学校产，即由该筹备处查明接受。 就是说，岳麓学脉再次流转，又落到了新的湖南大学筹备处这里。 到了1926年，省立湖南大学终于宣告成立，＂湖南大学＂就此定名，这也是日后湖大校徽上＂1926＂字样的由来。 原岳麓书院的校舍、图书、仪器等，包括最重要的财政来源＂学田＂以及代管的＂文庙田产＂，都落到了省立湖南大学名下，1937年，又随着改名为＂国立湖南大学＂。1949年的《国立湖南大学接管委员会校产组总结报告书》，对这些产业有详细记载。 以上说的只是物质层面，从＂校园文化＂上来说，朱熹当年题写的＂忠孝廉洁＂、清朝进士欧阳正焕的＂整齐严肃＂，以碑刻的形式设在岳麓书院的讲堂，到湖南高师时期，这八个字被嵌在讲堂内外，用以训导师生，而国立湖南大学时期，将＂忠孝廉节、整齐严肃＂八字，定为了校训，以体现办学理念的传承。 在民国时期结集的《中国教育年鉴》中，也有这样的记载：省立湖南大学：该校最初为岳麓书院。 …… 国立湖南大学：该校之始，为岳麓书院。 国立湖南大学在1949年改为湖南大学，后在上世纪50年代，短短6年间，经历了中南土木建筑学院时期、湖南工学院时期，又辗转在1959年恢复＂湖南大学＂校名，其后几十年，又经历过多次分流和合并，发展到如今的985和双一流名校。 05 强者与规则 湖大的故事就说完了，那么她的校史究竟怎么算呢？按照湖南大学自己的口径，是＂千年学府、百年名校＂。在此不做评价，只引述某位专家的话说就是：现在就承认某一高等学校的前身书院历史，出现举办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校庆的中国高 等学校，一般中国人可能还很难接受。 一般人＂很难接受＂？ 那如果把岳麓书院放在西欧，依据欧美的标准，按照＂欧洲中心论＂，该不该算是千年名校呢？ 最近两百多年以来，欧洲（包括后来的北美）发达了，乘着工业革命的风口，当了一回＂飞起来的猪＂，当今世界所谓的国际标准、国际规则、国际潮流，实际上，就是欧美列强的标准、规则和潮流。 不是规则造就强者，而是强者拨弄规则。 即便如此，规则制定者，还时不时要搞一些＂双标＂出来，以维护其在世界的中心地位。 这么多年来，大家也都司空见惯了。 就比如大学认定吧，就只能有西方标准下的那一种形态吗？ 欧洲许多著名大学，都连续计算中世纪神学院时期的校史，那么中华的＂大书院＂，算不算是古代的一种大学形态呢？ 进一步说，东方这个千年古国，究竟有没有千年名校？ 不重要。 这些其实都是小问题。 重要的是，东方大国正在坚定地回到自己原有的位置，回到世界舞台的中央。 很多原先司空见惯的事，现在都要有所改变了。 这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破除那些列强的＂规则压迫＂，拥有自己的话语权——说白了就是，我回来了，凡事咱得商量着来，凭什么光听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