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夏季我们在阿尔泰山里考察野生动物。几个月过去了，行程上千公里，可几乎见不到什么大型兽类，可能是季节的原因，也可能是运气不好，否则就只能是我们选择的调查样线不对。7月初当考察队穿过哈巴河、布尔津河、额尔齐斯河来到青河县境内，突然电话铃响了：＂喂——，是马鸣教授吗？噢——，明天我们去后山打熊，你准备一下，顺便开始熊害调查……＂这是当地的一个官员打来的电话。我们感到很惊讶——什么地方会有哈熊出没？谁会有权力杀死棕熊呢？几十年里国内有熊出没的地方已经非常少了...... 谁是凶手？ 挂了电话，我升起一个疑虑：电话里所说的＂凶手＂真的是棕熊吗？ 因为在新疆关于熊的称呼比较混乱：狗熊、马熊、哈熊、灰熊、月熊、飞熊等，当地的哈萨克族牧民则称之为＂阿尤 ＂或＂伊特阿尤＂，严格地说它们应该是不同的物种（或不同亚种），其实就是指棕熊（Ursus arctos）和貂熊（Gulo gulo）及其不同的地理亚种。 【阿尔泰的熊】棕熊也称哈熊，体重可达300～500千克，是国家II级保护动物，分布很广，见于山区、森林、草原及草甸。没有固定的栖息地场所，喜独自出行，多在白天活动，属于杂食性动物，60%以上吃的是植物。据调查，新疆棕熊种群的平均密度每一千平方公里为 1.91～2.60头，而阿尔泰山森林地带种群数量不多,约110～140只。貂熊体型较小，嗅觉极佳，当地俗名为狗熊（伊特阿尤）。体长1米，体重可达20～25千克，是国家I级保护动物，为体型最大的陆生鼬科动物，多单独活动，昼伏夜出，食性杂。貂熊捕食能力较差，食物大多来自其他食肉动物的猎物剩余物，其比例约占其食物量的60～70%。阿尔泰山林区的貂熊数量甚少，近年有户外摄影爱好者记录到其踪影。 貂熊 （狼獾） 作者：郭宏 摄于阿尔泰山 10月本图由阿拉善SEE劲草伙伴荒野新疆提供 新疆的熊害早先就有报道，后来一段时间熊类绝迹了，逐步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近年，随着环境保护意识的增强，棕熊和貂熊的数量逐渐恢复，人熊冲突初现端倪。考察队问卷调查了解到61%的当地居民听说过棕熊伤害牲畜的事情，而且约有17%是直接受害的牧民。大多数熊害事件都发生在大青格里河流域（后山），人烟稀少，森林比较多。 天山棕熊（马鸣摄） 人心惶惶下政府的压力 在阿热勒乡，熊害发生地距离居民点约2公里。2015年上半年当地牧民的直接经济损失60～90万元，包含大畜（马、牛、驼）和小畜（山羊、绵羊）各约70头，其中少量是貂熊祸害，也不排除狼和雪豹的袭击。出现熊害，人心惶惶。一旦伤害到当地居民，后果不堪设想。牧民强烈要求打死棕熊，当地县政府和林业局也要求至少击毙1只熊，给老百姓一个交代，并补偿经济损失。对于一个家庭，一年损失7头牛，价值约7万元，是一个不小的数额。在沙勒盖，牧民们甚至企图私自使用铁夹子防范棕熊，也有人建议驱逐或易地保护棕熊。当地政府感到压力很大，打或不打都是个棘手的难题。 青河县熊害与狼害调查图片（马鸣 吴道宁 徐国华 刘旭 提供） 果然，村民的担心事情还是发生了...... 天山寻玉，却遭遇人熊大战；死里逃生，熊命还能否保住？ 2014年4月下旬的一天，新疆沙湾县村民马小龙去天山深处寻找玉石，他骑着摩托车到了一个叫＂哈熊沟＂的地方，将摩托车停放在山谷中，步行上山寻玉。找玉是需要运气和专心的，和往常一样他一门心思地弯下腰来低头去到处寻觅，周边非常安静，也没有听到丁点儿动静，这动静里也包括熊的喘息声。当他抬起头时，被吓懵了：＂我猛然抬头看到一只棕熊就站在我面前，距离只有一两米远。它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吼声，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就向我扑了过来。＂就在他们面对面对视了几秒钟，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就开始了。 不到两分钟里，棕熊连续发起了15次攻击，马小龙遍体鳞伤，鼻子和上嘴唇都被熊抓掉了，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求生的欲望支撑着马小龙，他背靠山崖没有被熊击倒，死劲用手摁住熊头，不让它再打击脸部。亏得这只棕熊刚从冬眠中苏醒，体力不支，经不住其头部被敲打，最后落荒而逃，让马小龙逃过了一劫。 棕熊体长1.8～2.1米，站立时几乎接近3米。别看人家外表笨重，奔跑的速度可达到每小时56公里。由于耐力甚好，它们可以用这样的速度连续奔跑个几公里都没有问题。如此庞然大物，在新疆可谓凶神恶煞，无与匹敌。我们在野外偶然会遇见棕熊，它们通常都比较胆小，如果不是狭路相逢，远远就会躲开我们。然而，正是因为胆小才更加危险，棕熊受到惊吓时往往会发动疯狂的攻击，尤其是带着小熊的母亲。另外，在捕猎、争食或者交配的时候，公熊都会比平时更加的凶猛。棕熊肩背向上隆起的肌肉使它们的前臂十分有力，一只成年的棕熊前爪的挥击可以击碎牛的脊椎，足见其有多么的恐怖。 大难不死的马小龙躺在病榻上给我们讲述了这段＂人熊大战＂的故事。人活下去了，那熊呢？ 棕熊只有死路一条吗？ 哈萨克族牧民因熊的骨、胆、脂、肉和掌均有较高的经济价值，有传统的猎熊的习惯。近年国家加强了对野生动物的保护，实行全面禁猎，种群数量逐渐增长。但因人类活动加剧，采矿、过度放牧及森林砍伐，棕熊栖息地日益缩小，数量日渐稀少，棕熊已被列入濒危野生动物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附录Ⅰ,我国列为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 图：网络 最近两三年，在青海、西藏、新疆等地的熊畜冲突案件有增长的趋势，已成为社会稳定的一大隐患。据报道，2010年以来阿勒泰地区发生狼和熊伤害牲畜8483头，其中狼害8129头、熊害354头，熊害所占比例不到4.2 %，况且熊害概率比较低，毕竟棕熊数量和分布密度很低，远远不如狼多。所以我们不赞成猎捕或者打死棕熊，特别是在种群数量不清楚的情况下。 我们建议通过立法及采取绿色赔偿机制来缓解牧民与野生动物保护之间的矛盾，由各级财政安排专项资金，对牧民的损失给予补偿。国家的养殖业保险条款将狼害、熊害损失列入赔偿范围，牧民可以为小畜和大畜购买相应的保险，减少不必要的损失，这同样可以缓解牧民与野生动物保护之间的矛盾。采用激励机制鼓励牧民购买保险，因为与政府补偿相比，野生动物保险赔偿相对要高，理赔也及时。熊伤害的事件基本集中在初春牧民转场阶段（4-6月），熊冬眠醒来，饥饿难耐，又处于食物紧缺期，牧民应该加强管理，提高预防机制。在阿尔泰山区人类干扰活动主要包括采矿、放牧、旅游、偷猎、工程建设等。从保护的角度出发，在熊类集中活动的区域或沟系（后山）,建议尽量减少牲畜和人类生产活动，建立保护区有利于熊类等野生动物栖息地的恢复和改善。同时尽快开展林区和牧区熊类及栖息地监测工作,及时掌握熊类数量与分布，使棕熊能够进入一级保护动物名录，在法律条文上会产生更大的约束力，也便于采取相应的管理措施等。 绝不能够以简单粗暴的手段＂击毙棕熊＂了事 作者介绍 马鸣，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及中国科学院大学，研究员，研究生导师，IUCN物种生存委员会成员。从事动物生态学、鸟类学、动物地理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