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吾友文刚

　　不觉又是一年。国庆之后，天像换了个面孔似的，从和煦的暖风一下子变成了凛冽的寒风。天冷了，自然也有一种心冷的感觉。清晨漫步校园，虽是惬意（毕竟还没有人同我一样很早到校），却携着一份凉意。一层是我的必经之路。高一走过毫无感觉，因为全是初一的孩子，要是有，印象中也是很吵闹的；高二、高三却全然不同。今日踏在异常熟悉的路上，心中顿生出一种莫名的惆怅，更勾起了我对他的回忆。
　　他是学校的一个传奇：饱读诗书，多次在教学文章上发表与众不同的见解；言辞犀利，虽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职工，但敢于挑战对所谓的权威；乒乓神将，我虽自诩桌上网球无人能及，在他面前也只能算初窥门径
　　他是我的语文老师：文刚。
　　此处我没有加上姓氏，不是礼节性的称谓，更多的是代表着一种欣赏、一种佩服。
　　初识文刚，还是2年前。那时刚刚步入高中，对高中的生活一片憧憬。也曾有过远大的抱负，便下决心做出一番成绩。第一堂课就是语文。对于语文教师，我早有领教：不是现代版的孔乙己，也怕是差不多先生（得过且过）。所以对于这门学科，虽然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可是就兴趣而言，早已心如死灰，也就不再抱有幻想了。想着想着，一个好似书生模样的知识分子迈进了教师，还抱着一大摞书。但愿别充样子，我心说。他自我介绍了一下，又提了提上课、作业的要求。可惜，可惜当时我没有听进去，这是后话。
　　几个星期过去了，他一直给我们讲现代诗歌，丝毫没有透露出一股书生气，与自己的相貌不符。直到有一天，我才眼前一亮。
　　那时第一次在高中学文言文。按我的思路，教师一般把重点字词告诉学生，耳提面命一般让学生记住，再稍微梳理一遍课文，仅此而已。而文刚讲课的方式给了我一种清风吹拂的感觉，他的开场白如下：
　　我国中小学生健康状况较过去虽有进步，但仍不容乐观。营养学家、中国学生营养促进会名誉会长于若木今天呼吁，推广学生营养午餐势在必行。调查发现，由于膳食结构不合理，引起的缺铁性贫血、佝偻病、缺锌等，成为影响我国中小学生健康发育的突出问题。许多孩子偏食、挑食、吃零食过多，营养不全面、不平衡，成了豆芽菜和小胖墩。我们今天所要学的《烛之武退秦师》就是要学会：如何把盒饭卖给孩子。
　　如此创意，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也开始全神贯注了。课堂上充满了欢声笑语，大都是被文刚幽默言语所感染的。说到此处，我发觉自己并不是有心人，毕竟还有同学将其言辞记录下来，名曰刚哥语录，现摘抄部分如下：
　　何：佚之狐多好的名字！一只狐（全班笑声此起彼伏状）你别笑！听我往下说啊
　　何：不仅要学会卖盒饭，还得学会说话。
　　何：用一绳子吊着一个70多老头给扔下去了，是不是掉着脖子
　　何：这个史记啊，写刘邦惨的时候是格外格外的详细。
　　何：第一次拜项王，第二次拜范增，第三次就拜天地了
　　自此，我一改对文刚的态度，用心上课了。我一直以为，上语文课，不仅要记住高考的知识，还要拥有一种思想，一种探求的思想。这是我一直追求的目标，也希望有人能引领我。当时，我找到了，也认定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光芒。
　　就语文课上的故事有很多，最令我充满兴趣的还是文刚讲《鸿门宴》。与其说是讲课，不如说是一种个人的发泄；与其说是在讲楚汉之争，不如说是对刘邦的冷嘲热讽。当时的我无法接受他的观点：一代豪杰，如何就成了真小人？后来读了《高祖本纪》，才发现确有其事。从这一点，我愈加觉得文刚有着一种批判精神，而这种精神是当下的语文界，乃至社会极度缺乏的。我们需要质疑，需要理性，倘若充满了欺骗与伪善，又如何？我不敢想，又不去想。毕竟还是一个学生，能做的太少了。
　　这一年的事对文刚来说过于丰富了。我校曾有语文教授来讲座，言辞颇为粗俗，更甚的是，他将四大名著讲成了四桩买卖，各有各的特点。文刚毫不迟疑，立即作文回应此事，竟明目张胆地挂在了自己的博客上。不久后事发，教授找到学校，勒令文刚立即删除。在校长的请求下，文刚才勉强做出让步。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的博客被学校的领导熟知，并被给予高度重视。事后我与他谈论此事，文刚浅浅一笑，什么也没有说。我以为，文刚此行，并不是有意而为，而是出于对知识的尊重，更是对真理的维护。
　　我与文刚未谋面之前，他因为在2008年口无遮拦，上课时说奥运劳民伤财结果令为上者大为恼火，这次又有了铺垫，尽管有才华，地位却大打折扣。于是学校罚他下界，原本安排教高二，却只能教初一，并再三叮嘱其言行。此时我与文刚关系也并不只停留于师生关系，我已把他当作了我的兄长（他是80后）。
　　对于他的离去（不教我所在的班级），同学中，有的感伤，有的不置可否。用鲁迅先生的话说：他是那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这样过。
　　我则不同。他从二层搬到了一层，清晨依稀可见他的身影，有时偶遇，攀谈几句，亦感获益匪浅。高二以后，我换了班级，压力颇大，周五晚上经常找文刚宣泄一下。或许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吧，文刚也常常安慰我，并不断向我推荐好书、借与我好书。这一点，我从心底里感激他。接触的时间长了，也便对他有了些许了解。他同我一样，是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长大，学习成绩优异，只因家境不好，放弃了上重点中学的机会，而改读一所全免高中。我深知农村人在城市读书不易，对他的敬重又多了一分。
　　那时候，文刚常请我到外面吃饭。有时候我努力想结账时，他都拒绝：等你挣钱了再说吧。一来二去，我也就不好意思了，他好像没有察觉。对他来说，钱财，身外之物；重要的是知识，更在于理。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他虽无千金，却守护着属于自己的一方静谧的荷塘。
　　文刚对于我的评价是：不一样的学生。我同他一样爱书。但要做到敢于质疑大道理，自愧不如。或许是近朱者赤，一来二去，我在读书时也不免对上面的内容提出自己的看法。我不同于那些90后，成绩也并不优秀，但用文刚的话说：你拥有真性情，一定会收获人间真情的。我想，这是他对我的最高评价了。
　　不得不说，文人拥有一种特立独行的气质，与当前社会的和谐背景大相径庭，也是一定会被严厉打击的。暑假闲聊中，他曾欣喜地告诉我：自己又要教高中了。从他当时的表情看，很是高兴的。我又以为，高中的思想更为开放，他在高中更为游刃有余，所能传授给学生的理也更多。可不久消息传来：他要离去了。听说又是因为自己的言行不当，这回较为严重，惊动了各级领导。我甚是为他惋惜。他以一种超然之心态对我言道：早已做好准备了。我听得悲凉。正逢那日，是他的生日。不觉感慨万千，遂作诗一首赠予他：
　　赠友人
　　三十而立路艰辛，不事权贵犹可明。楚狂正气今尚在，春风化雨本无情。
　　白驹过隙固蹉跎，来者可追敢为先。庄生晓梦存杳渺，月光云影指间流。
　　文刚甚是欣慰。他希望我做一个不麻木，有良知的人。他说，这次流放，虽是苦不堪言，却也充满了自豪感。
　　开学之际，也是我与文刚离别之时。没有过多的话，寒暄几句，他带着那惯有的微笑对我说：有机会，以后再好好聊聊。一种酸楚感自心底而生。我把将要流出的泪水赶了回去。
　　文刚，就这样走了。去的是那样匆匆。
　　回首我与他相处的几年，着实收获良多。他的激情澎湃，甚至于超然物外的思想，对现在的我影响不少。在评价一首诗写得好时，我仍旧不忘文刚的戏谑之言：这首诗写得好，好在哪里，讲不清楚。
　　敢问80后的英雄中，才气、胸襟、理性能如文刚者，有几人欤？
　　天地，犹有正气。我还以为，文刚不仅向语文界播撒了真理的种子，更是向人们呼吁：重拾早已忽视的秉性。文刚将希望托给了我，更托给了下一代。接下来，就要看我们的功夫了。
　　就这样在一层慢慢走着，我，不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