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蓼者莪,长大了那又香又美的茵陈长大了, 匪莪伊蒿。那不是香美的茵陈而是下贱的艾蒿。 哀哀父母,可怜的父亲母亲啊, 生我劬劳。生我养我多么辛劳。 蓼蓼者莪,长大了那又香又美的茵陈长大了, 匪莪伊蔚。那不是香美的茵陈而是难闻的牡蒿。 哀哀父母,可怜的父亲母亲啊, 生我劳瘁。生我养我积劳成病。 缾之罄矣,盛酒的小瓶空无所有, 维罍之耻。原是大酒子的羞耻。 鲜民之生,连父母都无法赡养的人, 不如死之久矣!倒不如早些去死! 无父何怙?没有父亲何所依? 无母何恃?没有母亲何所靠? 出则衔恤,走出家门心中多悲伤, 入则靡至。走进家门心中无着落。 父兮生我,父亲啊,你生养我, 母兮鞠我,母亲啊,你哺育我, 拊我畜我,抚爱我,喜欢我, 长我育我,养大我,教育我, 顾我复我,(11)照顾我,庇护我, 出入腹我,(12)进进出出抱着我。 欲报之德,你们的恩德我怎能报答, 昊天罔报!(13)它就象苍天一样博大辽阔呵! 南山烈烈,南山崔嵬多艰险, 飘风发发。飘风辟啪苦难言。 民莫不榖,(14)人人都有法养活父母, 我独何害!为什么我就如此艰难? 南山律律,南山崔嵬多崎岖, 飘风弗弗。飘风飒飒伤肌肤。 民莫不穀,人人都有法养活父母, 我独不卒,(15)为什么我就不能养老送终! 【注】蓼蓼(lulu):长大貌。莪:茵陈蒿,抱根丛生,俗名抱娘蒿。蔚:牡蒿。缾:同瓶。罄:尽。罍:酒坛子。鲜:斯,此。怙:依靠衔恤:含着忧愁。靡至:无所适从,没有着落。鞠:养育。拊:抚爱。畜:爱、喜欢。(11)复:通覆,庇护。(12)腹:抱。(13)罔极:无限。(14)榖:善,美好。(15)不卒:不得终养父母。 情志藏于胸中,看不见,摸不着,人不知,鬼不晓。情志的表现一定要借助于声音、动作、表情等符号才能为人所感知。这就决定了诗之言情达志一定要通过意境、形象等,才能使读者受到感动。前人所谓:事难显陈,理难言罄,每讬物连类以形之;郁情欲抒,天机随触,每借物引怀以抒之,比兴互陈,反复唱叹,而中藏之欢愉惨戚,隐跃欲传,其言浅,其情深也。(沈德潜《说诗晬语》)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这首诗,由蓼蓼者莪起兴。莪草成了触发和表现诗人感情感受的审美中介。蓼蓼,长大貌。用复字作形容语,本有着意刻画的妙用,节奏感亦极强烈,但实实在在也是由于诗人对莪草的成长、茁壮、香美印象深刻,使其心神怡荡所致。莪草以其抱根而生,具有鲜美芳香等特质,在古人心目中成了美好事物的象征。诗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以莪兴起君子之感,即其明证。蓼蓼者我本可令人高兴,但是第二句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匪莪伊蒿在感情感受上与前一句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那不是一株莪而是一株蒿,这里的莪和蒿已经成了贤愚美丑的象征,已经注入了诗人强烈的主观感情。眼前的莪和蒿仍是诗人感情和心态的外化。其意若曰:我不是株莪,我只是株蒿。蒿比起莪来要下贱得多,无用得多。我和那些有才能的人相比,实在自愧弗如。为什么?因为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父母终生劳碌贫困,辛辛苦苦把我养大,而我却无力为他们养老送终,不能报答他们的深恩大德于万一,实在无地自容。哀哀父母的惨痛郁结于心,借助于莪蒿的联想与对比使其悲痛欲绝。神情恍惚的心态得到了形象的表现。次章即以同样的声情格调,反复咏叹,再次强调父母的不幸和自己的无能,使感情得到进一步的渲泄。 第三章,承匪莪伊蒿(蔚)而来,着重就我一面说。先以瓶为喻,酒瓶子空了,本来可以到大子中去舀,可是现在的大子也是空的;父母劳苦多病,本来要靠子女来赡养,可是子女没有能力。空子是无用的,不能赡养父母的子女是可耻的。一个连父母都不能赡养的人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鲜民之生二句,是对耻辱心态的进一步形容。失去父母自己也就失去了支持,失去了依靠。出则衔恤,入则靡至,以极简练的语言,极典型的概括,使一个因失去父母而进退失据、坐卧不安、悲痛欲绝、神情恍惚、遑遑不可终日的贫穷孝子的形象,活鲜鲜地浮现在读者的眼前。第四章,承哀哀父母而来,着重就父母一面说。这章没有用托物言志的比兴手法,而用的是赋的直书其事的叙事手法。由于赋具有再现性的特征,所以这些看起来直质敷陈,不须含蓄的言辞,不仅贯注着强烈的感情,而且也使生我劬劳、生我劳瘁这些感受得到生动的具体的表现:生我、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腹我,朴质无华,明白如话的叙述中涌动着深沉的感情波澜,极为精炼地概括了我的成长过程和父母劳累的一生。一连串的短语,历历数出,有如急鼓繁絃,一气贯注,声情并茂,欲罢不能,最后发为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的呼号。仰望苍天,心事浩茫,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伟大的父母之爱,炽热的赤子之情,这个永恒的文学主题在这里得到了独具特色的表现。流溢在字里行间的纯真的人性美和人情美,更使千百代读者为之唏嘘叹息,心灵震动。 诗人的感情显然在经历了一番汹涌澎湃的激荡之后,逐渐趋于平缓。所以,最后两章,在声情心态的表露上又回到了头两章的句式和格调。那烈烈律律,崔嵬险峻的南山,那发发弗弗,声振林木的飘风,不就是世路险阻和人事艰难的见证?它们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存在,一样的考验。为什么有的人生活得幸福美满,而我却多灾多难?有的人父母寿而且康,而我的父母却贫病交加,不能享其天年?至此,诗人终于陷入了沉思,歌声也终于戛然而止。但它的遗音余韵仍然在读者心中缭绕;诗人沉痛的声音仍然在读者耳边震响: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这种特殊的心态,仰可问天,俯可问地,或愤为政贪残,或怨徭役繁重,或质诸人,或责诸己。读者于此,正可在抑扬俯仰之间咨嗟咏叹,结合自己的感情体验而含情自得。 老者安之,少者怀之(《论语公冶长》),从来是我们民族理想社会和理想人格的精神所系。事父母能竭其力,则是衡量一个人的道德修养的重要标准之一;而如何使人民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不免于死亡(《孟子梁惠王》),更是对为政者的一个严峻的考验。因此,这首诗可读可讽,对今天的读者仍然是有教育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