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红楼一起来看百年贵族贾府的餐桌

　　红楼梦里的吃食，除了大名鼎鼎的茄鲞和螃蟹宴，还有许多其他精妙绝伦的东西，读起来让人垂涎欲滴，食欲大振。
　　一、贾母的餐桌
　　说到吃，贾母这个老封君可谓是最讲究也最会吃的了。印象最深的是，第49回吃饭时，送上的第一道菜便是牛乳蒸羊羔。
　　贾母说：这是我们上了年纪人的菜，没见天日的东西，可惜你们小孩子吃不得。曾经这没见天日的东西引发我无数的想象：到底是什么呢？后来在一些文章中看到有人说，没见天日的东西即羊胎。牛乳蒸羊羔是养身补气的精品，适合老年人吃，大补元气。
　　至于贾母说可惜小孩子们吃不得，是因为这道菜热性较大，所以不适合年轻人吃。原材料的问题，让人细思极恐，大大的削减了我对这药的向往。
　　与这道菜不同，贾母在宴请刘姥姥的宴会上吃的点心，倒是让我无限遐思。
　　吃过饭后，丫头端来四样点心：这盒内是两样蒸食：藕粉桂糖糕和松瓤鹅油卷，那盒内是两样炸的：只有一寸来大的螃蟹馅小饺儿和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子。
　　有甜有咸，有蒸有炸，有荤有素饿肚子的时候看到这一节，都忍不住咽口水。可是贾母听了，皱眉说道：这会子油腻腻的，谁吃这个。只吃了半个卷子，剩下的给丫头了。
　　与贾母截然相反，刘姥姥板儿哪一样都尝尝，半盘子都吃下去了。不但吃的津津有味，刘姥姥亦会说话：
　　刘姥姥因见那小面果子都玲珑剔透各式各样，便拣了一朵牡丹花样的笑道：我们乡里最巧的姐儿们拿剪子也不能铰出这么个纸的来。我又爱吃又舍不得吃，包些家去给他们做花样子去倒好。
　　这番话说的高明，先赞了贾府吃食的精美和好味道，又含蓄表达了自己没有吃够的想法。果然贾母心花怒放，刘姥姥临走时给她带了一瓷坛子家去。
　　其实我猜，刘姥姥也许惦记着家中的外孙女青儿，还有女儿，自己跟板儿好吃好喝的贾府里住了两日，可怜青儿连见都见不到若能给孩子带回点点心回去，该有多好啊！结果得偿所愿。
　　贾母吃厌了嫌弃的东西，却是刘姥姥一辈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这里面的贫富悬殊让人感慨万千。
　　第四十三回，贾母受了风寒，王夫人等向贾母问安，贾母道：方才你们送来野鸡崽子汤，我尝了一尝，倒有味儿，又吃了两块肉，心里很受用。若是还有生的，再炸上两块，咸浸浸的，吃粥有味儿。那汤虽好，就只不对稀饭。
　　宝玉也曾用茶泡饭，就着野鸡瓜齑吃饭。王熙凤也曾备下野鸡汤等贾母回去喝，还凑趣说债主已被她打发了，接老祖宗回去喝滚烫的野鸡汤，迟了就老了。
　　看来，野鸡是深受贾府欢迎的一种食材。记得乌进孝进贡给宁国府的单子上就有：野鸡、兔子各二百对的记录。
　　显然，这野鸡跟贾府小厨房柳嫂子排暄司棋时说的肥鸡大鸭子的鸡不是同一品种。其实仅从营养价值上讲，野鸡和家鸡并没什么质的区别。
　　只是野鸡口感更好，营养素含量稍高于家鸡而已。最重要的是，物以稀为贵，野味难得。贾府这种公候王府，自然以食野味为尊。
　　二、李嬷嬷的口福
　　说起这个李嬷嬷，她对吃的贪婪让人着实看不上眼，屡屡因为吃闹事。
　　一次，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来给宝玉吃，宝玉记挂着袭人喜吃此物，便命留与袭人了。李嬷嬷来了，却问道：这盖碗里是酥酪，怎不送与我去？我就吃了罢。
　　有丫鬟出面制止她，她愈加不满，更牵出枫露茶的旧事，赌气就将酥酪吃了。后来宝玉想起来找，袭人息事宁人，故意将话题岔开，这才了事。
　　怡红院的吃食自然是精细的，这贵妃赐的酥酪也是稀罕之物。《东华琐录》称：市肆亦有市牛乳者，有凝如膏，所谓酪也。鲜新美味属燕都，敢与佳人赛雪肤。饮罢相如烦渴解，芒生齿颊润于酥。
　　原来酥酪就是我们现在喝的老酸奶啊，没想到红楼梦里还有我最爱的美味。想来那个时候的牛奶没有安全隐患，酿成酸奶该有多么醇厚香浓啊。
　　还有一次，宝玉在东府里吃早饭，和尤氏要了一碟子豆腐皮包子，带回去要给晴雯吃。豆腐皮做包子，不知道是什么馅呢？想想也是挺诱人的呢。
　　可是李嬷嬷来了看见，说：宝玉未必吃了，拿了给我孙子吃去罢。就拿走了。宝玉问起来，晴雯可没有袭人那样温柔和顺，如实告诉了宝玉。
　　而宝玉与李嬷嬷也是渐行渐远，宝玉对乳母的不满越来越多，不过是我小时候吃过她几天奶，如今我又不吃奶了，逞的比祖宗还大。而李嬷嬷有她的道理，我的血变成了奶，奶了他那么大，我就不信他坏了良心
　　其实宝玉何尝不是暖男呢？对打秋风的穷亲戚刘姥姥，他尚存悲悯，替她向妙玉讨那个成窑五彩小盖钟，对自己的乳母怎么会没有尊重与眷顾？只是李嬷嬷年老昏聩，骄纵成性，看不见宝玉待她的好罢了。
　　连贾母也深知这些奶娘的可恶之处，因此在迎春奶妈开赌局之事上不许讨情，定要秉公处理。
　　李嬷嬷喝了宝玉的枫露茶，吃了宝玉留给丫鬟的酥酪，包子，告老出去了也要时不时来怡红院视察工作，输了钱也要来怡红院寻趁下生病的袭人，连宝玉都很无奈。
　　只有凤姐能言善道，一阵风似的撮了那老婆子去，也是用的美食：好嬷嬷，别生气，。。。。。。你只说谁不好，我替你打他。我家烧的滚热的野鸡，快来跟我吃酒去。于是李嬷嬷脚不沾地地跟了凤姐去了，引得黛玉湘云拍手称快。
　　到底是凤姐了解她，有酒有肉有顺耳的话，这就是李嬷嬷的最大的追求了吧？
　　三、贾宝玉的讲究
　　宝玉这个贵公子，是贾母、王夫人的眼中的宝贝疙瘩，在吃上面更是亏不着。宝玉挨打后想喝酸梅汤，被袭人拦下因为酸梅汤是收敛的东西，不适合刚刚挨打的宝玉喝。王夫人得知，忙给了袭人两瓶子清露。
　　袭人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袭人笑道：好金贵东西！这么个小瓶儿，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进上的，你没看见鹅黄笺子，你好生替他收着，别糟踏了。
　　原来这玫瑰露，茉莉露还是贡品，皇帝喝的。
　　后来这个玫瑰露被芳官送给了柳嫂子的女儿五儿。芳官拿了一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来，迎亮照看，里面小半瓶胭脂一般的汁子，还道是宝玉吃的西洋葡萄酒。
　　厨役之女享受这样的稀罕尊贵之物，结果为自己招致了祸患。不但进怡红院当差未果，还着恼气病了，最后竟一命呜呼，真是可叹。
　　宝玉挨打后想喝小荷叶莲蓬汤，凤姐说，口味倒不算高贵，只是太磨牙了，巴巴地想这个吃。这个磨牙，指的是费功夫，麻烦。究竟哪里麻烦呢？
　　凤姐说，这是旧年备膳，他们想的法儿。不知弄些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究竟没意思，谁家常吃他了。原来这汤妙在意趣和心思的精巧，其模具亦是十分讲究。
　　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打的十分精巧。其精巧的做工和心思，连贵妇薛姨妈都忍不住赞叹：你们府上也都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样子。若不说出来，我见这个也不认得这是作什么用的。
　　看来，宝玉作为一个贵族大家子弟，连吃都是讲究意趣文化的，不似呆霸王薛蟠那样简单粗暴，偏爱那么长那么粗的粉脆鲜藕，那么大那么大的西瓜，还有那又长又大的灵柏香薰暹罗猪粗鄙如薛蟠，连语言亦是贫乏无趣的。想到他当时请宝玉吃那些难得的生日礼品时，还又手比划着的情境，真是忍俊不禁。
　　薛蟠大概不会像宝玉一样，巴巴的想喝个荷叶莲蓬汤，宝玉追求的不仅仅是吃本身，更是一种情趣。
　　宝玉这个小荷叶莲蓬汤，让我想起一个手染荷香的女子，她就是清代文人沈复的妻子陈芸。即便是在家庭遭变，穷居异乡的情况下，她不改初衷，曾制作莲花茶待客。
　　《浮生六记》中的《闲情记趣》里有这样的记载：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同样是借了莲香，同样是意趣非常。尽管宝玉富有，芸娘清贫，可是他们对于美的追求却如出一辙，他们都是染了荷香的有趣的灵魂。
　　宝玉在梨香院曾经对薛姨妈夸珍大嫂子糟的好鹅掌鸭信，于是薛姨妈赶紧把自己糟的拿来给他吃。这种类似的熟食我们至今还在吃，不过北方大多是吃凤爪，即鸡爪，而南方则吃鸭信、鸭掌、鸭脖的多。
　　那天宝玉因为和黛玉宝钗玩的开心，多喝了两杯酒，薛姨妈便命作酸笋鸡皮汤，宝玉痛喝了两碗，吃了半碗碧粳粥。一时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又酽酽地沏上茶来大家吃了。薛姨妈方放了心。
　　看来薛姨妈的醒酒汤也颇为美味。现在的酸笋是广西的特色小菜，也是螺蛳粉里不可缺少的一份佐菜。吃不惯的人可能习惯不了那种臭臭的味道，喜欢的人却是非常喜欢。至于薛姨妈的酸笋鸡皮汤，倒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呢。
　　怡红院在物质上极尽奢侈，吃的方面也是极大丰富。宝玉待丫鬟们又极好，她们吃的穿的跟主子一样，久了也生出不少毛病来。
　　晴雯跟小厨房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还叮嘱不要放上香油弄腻了。要炒蒿子秆，厨娘还要小心殷勤的问鸡炒肉炒。芳官更是娇纵，小厨房精心给她准备的小灶是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一大碗热腾腾碧莹莹绿畦香稻米饭。
　　芳官却不领情，说油腻腻的，谁吃这些东西，倒是进屋来的宝玉吃了一个奶油松瓤卷酥。这个松瓤卷酥类似贾母在大观园宴请刘姥姥的松瓤鹅油卷。芳官的反应也同贾母相类，透着养尊处优的傲娇。
　　不知后来跟了智通进了水月庵的岁月里，做着粗活，吃着斋饭的芳官，有没有怀念起那顿遭她嫌弃的下午茶呢？
　　四、林黛玉的特护
　　黛玉体弱。螃蟹宴她只能吃一点点钳子肉，芦雪广联句那回里，她无缘那鹿肉烧烤，连茶大夫都不许她多喝。
　　宝钗对她的病颇为挂心，通医理的宝姐姐细细的问她分析了病情，得出结论，林妹妹需要日常喝些燕窝粥来滋补。而且当天夜里，便派人送来了一大包燕窝和洁粉梅片雪花洋糖。
　　燕窝是金丝燕用其富含胶质的唾液修筑的居住之窝。功能是滋阴润肺、清热止咳，因数量稀少，又很难采集，故价格昂贵，历来视为高级营养补品和名贵药材。现在的燕窝更是卖出天价来，没有吃过，不知道是否有传说中那样神奇的功效。
　　宝姐姐体谅黛玉寄居贾府不便，体贴的从自己铺子里拿来名贵的燕窝给她。这份心意打动了黛玉，两个人冰释前嫌，结成金兰契。后来紫鹃告诉了宝玉，宝玉悄悄回了贾母，于是贾母特供给潇湘馆一天二两燕窝。林妹妹的病牵动了多少人的心。
　　与燕窝一起送来的还有洁粉梅片雪花洋糖。如果说燕窝是宝钗送给黛玉调养身体的，那么这糖就是作为零食给林妹妹吃的了。光听名字就心向往之，想象中应该是一款颜值较高的糖果。
　　查阅资料后得知，梅片，又称龙脑冰片、梅花片脑、冰片，为龙脑香树脂加工品，呈半透明块状、片状和颗粒状的结晶。这个有点类似我们现在吃的润喉糖吧？只不过我们现在吃的大多是加入了薄荷，没有冰片那样名贵。
　　其实宝姐姐对黛玉的关爱，在我看来完全是真诚的。一些读者甚至研究者的阴谋论，说黛玉吃了宝姐姐送来的燕窝，病加重了，真是脑洞大开。也难怪，宫斗剧里的桥段通常是这样的。可是《红楼梦》是奇书，它不是宫斗剧。
　　五、白金钏的一颗糖
　　宝姐姐送黛玉的这个糖，不由让人想起了宝玉给金钏噙到嘴里的香雪润津丹。这个有着同样好听名字的糖，其实是一味中药，夏天服用可以解暑、清火。
　　困倦的金钏原本在服侍王夫人，一颗清火糖没有为她在这个酷暑里增添一丝凉意，反而要了她的性命！
　　想想也真是可怜，宝玉一贯的喜欢与女儿厮混的不长进的毛病，金钏的活泼开朗略显轻浮，本都是他们作为少年少女的各自的天性，包括王夫人，本也不是恶人，一向宽怀体下。
　　可是偏偏在那天，金钏与宝玉调笑了几句之后，便激怒了醒来的王夫人。于是一场悲剧呼啸而来，一个年轻的生命随之永远的逝去。金钏投井，竟然是一颗香雪润津丹引发的悲剧。
　　金钏被撵的绝望恐惧使得她无法存活于世，而她的最终的决绝使得王夫人后悔不安，宝玉五内俱摧。然，王夫人给她家人的经济补偿与宝玉的半礼祭奠，都是活着的人但求心安的自我救赎。
　　王夫人的那一巴掌不仅仅打碎了她的希望与未来，也打碎了她活下去的勇气。真不是王夫人的狠毒或金钏的脆弱，甚至宝玉的软弱，每一个人所处的那个位置都决定了那时那刻，斯情斯境的表现与反应。某种程度上说，这不仅仅是人性的弱点，也是命运的悲剧一颗糖引发的悲剧。
　　六、美食面面观
　　书中还有许多人情往来的吃食。贾母送秦可卿的枣泥山药糕，秦可卿对凤姐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爱吃：倒像克化得动。
　　只可惜，她没有等到凤姐再从荣府拿了来给她吃，便暴亡了。个中苦辣酸辛，风光背后的肮脏与沧桑，都随之结束了。
　　凤姐吩咐人给赵嬷嬷端上的那碗炖得烂烂的火腿炖肘子，是凤姐的体贴与温暖。那赵嬷嬷是贾琏的奶母，凤姐奉为上宾，是她的知理处。
　　随之又将赵嬷嬷两个儿子收入麾下，干净利落的解决了他两人的就业问题。谈笑间，赵嬷嬷受宠若惊，回不过神来，凤姐的爽利让人喜欢。
　　芦雪庭联即景诗时，李纨命人给袭人送去的一大盘蒸芋头和朱桔、黄橙、橄榄。雪天吟诗这是大观园的盛事，李纨是主办方负责人。对于袭人这个虽无名分，却有事实的宝玉姨娘，这是一份尊重与认同。
　　王家舅太太送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是凤姐又送来给大观园中的姊妹们吃的。宝玉命人给探春送去的用缠丝白玛瑙碟子盛着的新鲜荔枝。
　　而宝玉给湘云送去的红菱和鸡头，是大观园里结的鲜果，还有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这是宝玉对湘云这个青梅竹马玩伴的记挂牵念。
　　最好看，是贾府过年摆的合欢宴。男东女西归坐，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
　　最重口味的是夏金桂，生平最喜啃骨头，每日务必要杀鸡鸭，将肉赏人吃，只单是油炸焦骨头下酒。且不说这一喜好之粗糙，与芦雪庵湘云宝玉们割腥啖膻的名士风流不可同日而语。
　　单看金桂一面啃骨头一面骂的有王八粉头乐的，我为什么不乐，便觉得，这夏金桂其实与薛蟠别无二致。就算这夏金桂也略通文墨，也注定了她永远进入不了大观园的圣地。
　　整部《红楼梦》里还有许许多多别的吃食，难以胜数。整个贾府，便是一部活生生的舌尖上的贾府。光是想一想，便心向往之。
　　作者：杜若，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