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画四说

　　画家本人说
　　在当今书画市场，若画家健在，人们习惯性地认为画家对自己作品的鉴定是最具权威，都以画家说如何、如何来定真伪，若画家过世，人们往往盲目迷信所有的画家家属。其实，这一切只能是相对的，画家家属中大多数人是看不懂画、不懂真伪辨识的，此类例证不胜枚举。画家本人有时在鉴定自己画作时也出现误差。书画鉴定家徐建融先生讲过一件他亲历的事情：某人与一位海上名画家是好友，在外面见到一幅名画家款的作品。想买，为了保险，将画拿给画家看，画家看后肯定地说：这是我画的，而且是精心之作，你放心买下来，我再给你在画上题字。朋友说：请您看仔细，市面上造假您的画非常多。画家说：这件绝对真，我绝不会走眼，它还在我的一本画册上发表过。遂回身找出画集对照，果然一模一样。画家说：这下放心了吧！画册上这画当时还是从我家拿去拍的反转片，怎会有假？朋友仔细一看发现了问题：图章不对，画册上是白文印，手上这件是朱文印！画家也愣住了：现在造假水平这么高！这朱文印也是我的啊！这件作品的真伪鉴定，靠的不是画家，而是出版物上一个细节。
　　画家告诉别人如何鉴定自己画作的一些诀窍，也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笔者见过一封当代书画大家程十发先生亲笔信，信中谈到如何通过署款鉴定其画作真伪：
　　济仁医师大鉴：
　　来信收到，谢谢！尊友索拙作待日后寄奉勿误。
　　但寄来一画，是别人画的赝品，请注意！我平日作画送人，必有上款，而且有年份、月份记上，至少程十发漫笔几字，仅签十发二字，都不是我真笔，都是冒牌货，因为字难假之故。今寄回，请转奉，并告尊友为荷。
　　程十发
　　1986。10。24。上午
　　如以程老这封给友人的回信，作为鉴定其书画的一个主要依据，有时也会犯错误。人民美术出版社最新出版的《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程十发》是经程老及家人慎重审编的权威画集，仅签十发二字的画作5幅，签十发写三字的画作4幅。哪能否认为都不是我（程十发）真笔，都是冒牌货呢？答案是否定的！故还要就画论画，从画作和题款等找辨识依据。署款虽简单，却比较复杂，正常情况下，程十发先生多数作品肯定如信中所述，但我们一定要看到也会有仅签十发二字的情况发生，而且还会有因为在装裱时人为挖去上款等原因，使画作上仅签十发二字的现象出现。因此，鉴定者应当辩证地看待画家一时之言，且只能视之为一个重要的参考依据，而不是绝对依据。应该看到，作伪者有时也会利用大家认为字难假而在伪作的款书上下足工夫，在赝品上作长题，以此来迷惑广大收藏投资者。这些都是需要用辩证的眼光来看待的。
　　画家本人说在正常状态下，在像程十发先生一样自身道德水准很高的情况下，听取并采用一般是不会有问题的。即使偶尔出现以上情况，也是瑕不掩瑜的。但如出于一些道德水准不高的画家之口，则须慎重对待了。
　　友人弟子说
　　近现代画家多已谢世，但其友人和亲传弟子还有健在者，故近现代著名画家作品友人弟子说如何、如何来定真伪也是常见的。因人、因事的不同，真伪结论自然不同，其客观真实性也不同。
　　1997年初，笔者购到一本溥儒款山水十开册页，每开不到一平尺，原装旧裱，设色小青绿，画工精细，每开题诗一句。因自己从未收藏过溥儒画作，对其作品见的也很少，无法确认此册真伪。于是，借9月赴天津美术学院参加李骆公书画展之机，带上了册页，想求教于溥佐先生。溥佐与溥儒既是同宗，又是满族画家组织的松风画会成员（溥儒名松巢，溥佐名松龛），曾向溥儒先生求教画艺，对溥儒先生书画了解熟识。经溥佐先生老友、天津美术学院教授夏明远先生引荐，笔者得以拜访了久闻大名的溥八爷。老先生因中风，腿脚不太方便，说话却底气十足，精神状态极佳，眼睛虽略显浑浊，但在我说到放在他面前画案上的是溥儒山水册页时，双眸刹那间透出亮光，一言不发地将册页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合上，沉思片刻，再打开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说了两个字：假的。夏教授忙问：怎么假？他又只说了两个字：
　　太软。夏教授看到我还是一脸糊涂，便说：人家这么远来求你，你告诉他详细点。什么是太软？溥八爷说：二爷从小受皇室正规教育，骑马、射箭、拳术、书法训练，所以，臂力很强、腕力过人，他用笔非常有力，不会这么弱。这册画虽画得不错，但用笔太软，线条上笔力不够。肯定不真。后来，我在启功先生的文章中也见过类似说法，可见他们对溥儒作品认识的着眼点是一致的。
　　此类故事也常被作伪者利用，我们经常可以见到一眼假的名家款伪作上，有其也是当代名家的友人弟子题上故友之作、先师之笔等词。友人弟子说有三种类型：一是像溥佐先生这样的友人弟子，对熟悉的名家作品有下准确判断的能力，严谨地题上跋语，这都是对我们鉴藏书画有帮助的；二是作伪者利用大部分名家的友人弟子不擅书画鉴别的弱点，请其题字佐假为真，更有少数名家的友人弟子向钱看，有钱就把良心、道德抛掷一边；三是作伪者仿冒名家友人弟子题跋，如常见到一种过世著名画家亚明题的傅抱石款画作，其中，凡题先师傅抱石、吾师抱石公如何的跋语，应均为作伪者冒亚老名的假题。据研究傅抱石和亚明的专家告知：亚明从未认为自己师从傅抱石，也从未说傅抱石是其师，他们是同事。亚明即使题傅抱石画作也不会称其为师，题中有称傅抱石为师的亚明跋，应皆是假题。这是因为造假者以为傅抱石是新金陵画派旗手，亚明年龄比他又小很多，不明了亚明与傅抱石之间的真正关系和交往过程而闹出的笑话，但这倒确实让很多人受了迷惑、上了当。
　　近日，笔者见到一幅傅抱石款《韶山》，其后有亚明款的一段题跋：一九六二年，先师傅抱石先生率江苏画家写生团赴四川、湖南、江西等万里写生。此图为毛泽东主席故居韶山冲，为抱石先生的代表作。笔墨豪放，神采飘逸，实为中国画之瑰宝。卷后还另有数人题跋。无独有偶，数天后，笔者在上海又见到一幅傅抱石款《山水》，裱边也是亚明款题跋：抱石师作山水多以气胜，随意挥洒、别具神韵，配以点景人物，更显高古。可见此类现象之多。
　　家属后人说
　　有次，笔者与北京一家拍卖行业务经理聊天，他说的一件事很有意思。拍卖行征集到一幅海上书画大家的画作，此作以前在其本人权威画集上出版过。现在画家过世多年，公司为了这件作品能卖个好价钱，便派经理携画前往上海找画家家属鉴定并签写鉴定证书。当画作在画家家属（也是画家）面前打开后，家属即言：假的。经理诧异地告知家属：这幅画收录过某画集。家属说：画集拿给我看。这下倒麻
　　烦了，画作如被家属定假，反而会使作品不好卖，只好返京取来画集。待家属见到画集，作了一番对比后说：那天光线不太好，没看清，这张画应该是真的，可以开证书。当然，客观地讲，同为画家的家属在看家人和自己画作时眼光多是偏严、准确的，对画作的真伪判断是对的，偶尔错误是有的；但看其他人作品和古代作品时眼光就更不敢恭维了，如其看傅抱石款作品，误差率很高，有些是低级错误。这可能与年龄大了，又恃才、固执有关。
　　江苏某名画家后人也是画家，一次在北京一家拍卖行见到名画家的巨作，看后对拍卖行负责人说：这画是假的。拍卖行遂将这幅重要作品撤拍了，交还给来自香港的委托人。过了一段时间，这位后人到香港，与送拍人见面。送拍人取出了名画家创作时从头至尾的所有照片，这位后人看后也觉得不好意思，向送拍人表示，是自己看错了，这幅画是对的。但已让人家失去了商机。这位后人只是看画眼光太严，不像江苏另一位名画家后人，题自己父亲作品，有不少是假的或是存疑的。
　　应该承认，画家家属或后人因与画家长期生活，对画家情况比外人清楚，但有时辨识作品真伪的客观度会差些，再者大部分画家的家属或后人不擅书画辨识，即使有能画也与能鉴是有区别的，就如清代画坛金陵八家之首龚贤所言：作画难，而识画尤难。天下之作画者多矣，而识画者几人哉！使作画者皆能识画，则画必圣手，恐圣手不如之多也！因而，具备书画真伪辨识能力的画家家属意见，可以作为重要参考依据，只是不可以迷信；那些什么都不懂的画家家属后人说则不宜盲从。
　　鉴定专家说
　　鉴定专家说曾是书画鉴定界的主流。然而，进入21世纪后的仅几年光景，专家的话语权就被质疑。这股撼动力一方面来自于人的思维多元化，便有了如前面所述的画家本人说，友人弟子说、家属后人说的出现；另一方面是一些专家的职业操守受到利益诱惑；再一方面就是现在多数戴着专家头衔的人，专业知识和辨识能力比前辈鉴定专家缺乏可信度和公信力，令人对专家的公正性和工作能力产生了怀疑。
　　有学者把近代现代书画鉴定分为三大流派，笔者将当代涉及书画的鉴定家也分成三类：官封或学术界、社会公认的专家；活跃在市场一线，具备买卖实战经验，有真伪辨识能力的草根行家；没有一线实战经验，只是从文字到文字的一些报刊、杂志或书籍的文章写手鉴定家。第一类专家结构复杂，有老一辈的鉴定专家多是有真才实学、实战经验的，可惜目前硕果仅存两三位了，且还有被经济利益腐蚀、俘虏了的，成了满嘴假话、赝品照题的专假了。年富力强、具备实战经验的专家凤毛麟角，他们只要不被经济大潮中的暗流腐蚀，就能像近现代杰出书画鉴定大家一样，承担起中国书画鉴定的重任。第一类中最多的是只戴了一顶鉴定专家帽子的泛化专家，他们多出于各大博物馆和理论界，很多博物馆专家多不收藏，不具备实战经验，与理论界的文字专家一样，见识和理论是有的，缺乏入木三分的眼力，且这些专家因有话语权而成为受腐蚀最严重的部分。第二类专家结构简单，且都具备良好的能力，因为他们要自掏腰包买货，但他们没有话语权，有时还要借第一类有话语权的专家之口来肯定手中画作，以达赚钱的目的。第三类是文章写手类鉴定家，文章写得义正词严，但并无真正的实战眼力，可谓纸上谈兵。这类人只是从文字到文字，文章写得头头是道，自己掏钱买东西是一件也不敢买的。要知道，中国书画鉴定的真正大家、巨眼，皆是集收藏与鉴赏于一身的。
　　另外，还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怪现象，即电视这样的强势媒体，特别是具有垄断性的电视媒体掀起的鉴定家造星运动。上至央视，下至地方台，鉴宝类栏目比比皆是，把艺术品收藏演变成大众娱乐节目，甚至是愚弄民众节目，为些泛化专家及众多伪专家做秀、成星提供了平台，并将收藏鉴赏这类严谨的智力活动，沦为炫技的表演。不但没有为鉴定专家的公信力增色，反而使其蒙羞。
　　在新时代中，要想让鉴定专家说回到主流位置，还需专家具备诚实严谨的治学态度，高尚纯真的道德品质，开放活跃的思维模式，有精深的专业水平和知识修养，并亲身参与艺术市场的一线实战，对市场上真伪行情有着全面深入地了解。因为，自古以来所有被公认说话具有公信力的鉴定大家，都是具备了这些条件，才成就了一世英名的，才让鉴定专家说（题），成为书画收藏鉴赏的行业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