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

　　（一）小妹来上海
　　上周三，是12月15日，小妹来看我了，提前也没打电话，等快到时才说，说是要给我一个惊喜。那天上海下雪了，大雪漫天飞舞，是2010年上海的第一场雪。下的那么起劲儿，不一会的功夫，世界便一片白茫茫。小妹打电话给我时，她已到了我学校门口。透过鹅毛般的雪帘，我看到了小妹，衣服很单薄，因为她是从很温暖的南国而来。她告诉我是去常州出差，在那里办完事后本要马上回到南国的家里去的，家里的宝宝还在盼着妈妈早点回去，她的丈夫也盼着她早点回去，她说她家里的那两位现在已经不能适应她不在家的日子了。但小妹还是没有及时回家，她说一定要来上海看看我，几年没见了，她说很想我，那一刻我很感动。虽然是寒风凛冽、大雪纷飞，但姐妹情深让我心头暖意浓浓。
　　（二）小妹出生
　　小妹比我小近八岁。我在家里排行老大，还有老二，就是二妹，她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南国工作。小妹其实本该是老五，因为前面夭折一个孩子，送人一个孩子。夭折的是男孩，完全是因为接生婆的操作失误而夭折的。孩子刚生下来时还有呱呱的哭声，几分钟后，因为接生婆的失误，孩子窒息而亡了。那时的人生孩子都是在家里自己生，只需请一个接生婆帮忙就行，没人上医院的，朴实的农村人认为生孩子不是生病，没必要上医院的，只有生大病了才需要上医院的，一般的小病也不去的。接生婆往往是方圆百里的乡间只有一个的，所以接生婆就很忙，经常忙完这家就去那家，而且也没有任何报酬，完全是乡里乡亲之间的互帮互助。所以，孩子窒息而亡后家里人虽然都很难过，但没人怨怪接生婆的，因为人家是不计任何报酬的帮忙。送人的孩子是女孩，一出生就送人了，至今也没任何消息。所以小妹现在就成了家里的老三了。她出生前，家里所有的人都盼着她能是个男孩，因为家里已经两个女儿了，现在最想要的是儿子。而且她还没出生，家里人就商量好了怎么决定她的命运。如果是男孩，是大家所愿，所有人都会无比高兴，如果是女孩就要继续送人的，这个决定几乎全家通过。但母亲又补充一句，如果孩子在端午节那天出生的话，即使是女孩也留下，坚决不送人。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不愿意把孩子送人的，不管有多艰难，也一定要自己带大孩子，何况前面已经送人了一个孩子，这种母子永别的痛苦也只有母亲知道吧。离端午节越来越近，大家都在期盼着母亲生下肚子里的孩子。也许真的是上苍有灵，小妹就在端午节那天出生了，是女孩，全家人阴云密布，一肚子不高兴，盼了半天还是没盼来男孩，还是个女孩。其实现在的人是无法理解那个年代的人们渴望生儿子的那种心情，如果家里没有儿子，同村的人都会笑话这家人的，就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的，丈夫抬不起头，妻子也一样抬不起头，同村的人偶尔还会说些挖苦的话来刺激人。在那个年代生儿子就是人生之头等大事。母亲因为生了三个姑娘，从此后就被人瞧不起，先是自己家里的人瞧不起母亲，再后来就是村里的人。母亲就在别人的白眼和风言风语中养大了我们姐妹三个。
　　（三）丢弃小妹
　　小妹出生后，其他人对这个孩子冷淡极了，也只有母亲精心照料自己的孩子。当时说好的，如果是端午节出生的，不管女孩男孩都要留下的，但现在家里其他人开始违背最初的约定了。小妹刚满一个月，爷爷奶奶，还有几个叔叔，一致决定还是要把孩子送人。他们说把孩子放在县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上，让人捡走。于是，全家人全部出动，一起去进城，我也跟着去了，母亲抱着小妹，站在百货商场的门口，我想那一刻她心里一定难受极了。家里人催着快去扔，可母亲迟迟不肯放手。后来，我在旁边哭了，看到我率先哭了，母亲也泪流满面，接着家里的其他人也都默默的哭了，连最初很坚决地坚持要扔掉孩子的爷爷也哭了。大家哭声一片，就不再忍心扔掉孩子了，然后，全家就都一起回家去了。小妹也终于留下了。
　　（四）襁褓中的小妹
　　回家后，其他人还有母亲后悔没扔掉小妹，他们直数落我，说我不该先哭，把大家的心哭软了，不忍心扔掉小妹了。我就安慰母亲说：妈，你别后悔，小孩一般都长得很快的。我不会让你太劳累的，每天放学了我就抱小妹，寒假暑假我也只抱小妹，一点也不让你操劳，很快她就长大了。从此后，小妹就由当时还不满8岁的我来带了，每天一放学，我就急急的赶回家去抱小妹，因为母亲要下地干活，还要做很多家务等，不能让孩子缠住她的。整个寒假和暑假小妹也只由我一人来带，决不会去麻烦母亲的。虽然我自己也还只是个孩子，可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带孩子的事情可以完全胜任。事实证明，我确实带的很好，母亲也对我很放心。因为长年带着小妹，久而久之，我身上就总有一股很浓烈的只有婴儿特有的味道，四年级时的那个同桌，总恶狠狠的说难闻死了，真不想和我坐同桌了。几个春秋之后，小妹果真很快的长大起来了。小妹是慢慢长大起来了，但村里人的白眼和冷言冷语却依然存在，他们只要一看到小妹就一定要说几句很伤人的话在攻击我们姐妹的。其实我们姐妹三人几乎都是在这样的冷言冷语中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
　　（五）童年的小妹
　　后来，我从16岁起就开始了到现在还不能停歇的漫长的外出求学生涯，那年小妹不到9岁。从此后我和小妹就不常在一起了。每次只有寒假暑假我才能从离家百里的城市回到生我养我的家里，小妹会特别高兴我回来，她会把她珍藏了很久的小礼物送我，其实也就是一张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书本里的好看的图片等，有时也会是一个同学送的小玩具，还会给我一些自己一直舍不得吃一定要留给我的好吃的东西。那时，因为父母很忙，他们整天要去土里为全家人刨生活，根本没时间照顾小妹，小妹就和同龄的一些小孩玩一种纸牌的游戏，类似于现在的飘三叶吧。他们也会论输赢，赢到的物品就是书本上的纸张。孩子们为了玩的尽兴，甚至把自己的课本、作业本都一张张的全扯下来，每赢一次就赢一张纸。小妹总是能远远胜过其他孩子，所以她也经常把别人的已经一张张撕下来的本是一本完整的课本全赢来了，然后再卖给收破烂的，积攒一点零钱。这些零钱她不舍得用掉一分，等我每次放假回来，她就全给了我。
　　（六）小妹被冷落
　　那时，因为求学是在城里，所以自己总认为自己已不再是一个农村人，总觉得自己已经城市化了。每次回家看到小妹一副蓬头垢面、衣服脏兮兮的样子就很生气，对小妹再也没有了小时候带她时的那份真情了，俨然一副城里人的姿态来审视小妹，觉得小妹就是一个农村野孩子，也总批评她教育她，似乎对她百般的看不顺眼。但，小妹一点也不恼的，每次我要回学校去了，她主动提出要去送我。在送我的路上，我又是一路唠唠叨叨地数落小妹。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对小妹可真够过份的，可她从不会生我的气，仍然很亲热的叫我姐姐。那时，我还有更过分的事情的。在城里求学时，我的同学大多是独生子，因好面子，我就说家里只有一个妹妹，总觉得说家里孩子多是很羞耻的事情，就常把小妹隐去不说。有一次，二妹和小妹一起来我读书的城市给我送生活费并看我，来前母亲没告诉我，也无法提前告诉我，因为没有电话，就让她俩自己搭长途汽车直接来了。如果事先我就知道她俩要来的话，就绝对不会让她俩来的。但她们早就渴望来我读书的城里看看了，属于农村孩子普遍渴望进城的那种，而且让她们无比的崇拜的姐姐也在这个城市里呀。当她俩来了后，同学们很惊讶的问我，怎么会有两个妹妹呀，我就撒谎说小妹虽是亲妹，但早早就送给别人家养了。从此，我便从心里否认小妹的存在，情感上也不再接受小妹。也许她本人也感觉大姐开始对她冷漠起来了，说话也厉害起来了。但她始终没有计较过这些，也没问过我什么。事实上，当时她也只是一个孩子，不懂得去问我的，面对大姐的冷漠也许会有些许的伤感和失落吧。
　　（七）独立工作后的小妹
　　小妹在16岁时就工作了，开始独闯社会，那时我大学还没毕业，二妹也在上大学。小妹去工作时，是家里经济上最困难的时期，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为了给我和她二姐挣一点学费，她选择了早早去工作，从此她便永远失去了读大学的机会。她去南国工作后，我们便天各一方，不再有更多的见面机会了。因此，我脑海中的小妹就永远定格在了她16岁以前的岁月里了，以至于有时我会把我女儿当成是小时候的小妹。如今的小妹已为人妻，为人母，工作很出色，收入颇丰，出手也很大方。这次她来看我，一见面就给我一千元，一定让我收下。在短暂的小聚里，无论上街买东西还是去吃饭都是小妹抢着去买单，决不让我花一分钱，买单找回的零钱还要全部给我。我陪她去南京路时，她给家里人买了很多东西，有她丈夫的，有她的宝宝的，还有她婆婆的。她心里牵挂着的总是别人。小妹还说：姐姐，带我看看你们的校园吧，我要看个够，虽然我自己没有机会生活在大学校园里，但有姐姐在这里生活，我同样有机会好好看看大学校园。我陪小妹在校园里走着，心里却充满了歉意，同时还有感激。
　　从小妹去南国工作到现在已经十多年时间过去了，在这十多年的岁月里，我们都彼此为人妻为人母，还要辛苦的工作，为房子车子而努力奋斗。这期间，我还继续在外求学，为名也为利。生活让我疏忽了亲情，让我只知道为名为利而疲于奔命。在我几乎完全疏忽了小妹的时候，小妹说她天天都在惦记着我，牵挂着我，每天为我做祷告。她说她从小就崇拜我这个大姐，她说在她的心里我这个大姐永远是她及我们全家的骄傲。那一刻，我感到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小妹给了我如此高的评价，而我却感觉自己愧对这样的评价呀！这么些年来，我只知道忙自己的事情，几乎完全忘记了小妹，可她却永远也不会忘记我。
　　（八）小妹说：感谢神的恩典。
　　家里里人虽然最终没扔掉小妹，但留下的仅仅也只是一条生命而已。父母只管让她吃饱穿暖，其余一概不管，任由她自生自灭。父母对她的放任自流及周围人的冷言冷语，一定是她一生最深刻的记忆。从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只有年仅8岁的大姐喜欢她，爱护她，并带养她。因为没人管她，所以她学习也不好，成绩总是很糟糕，这让父母对她更加的失望，以致彻底的失望了。后来，连小时候一直护着她，也最疼爱她的大姐也开始喝斥她，因为她不好好学习。大姐很认真地学习，把好好学习作为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头等大事，父母也要求大姐必须好好学习，考出好成绩。因此，少年时代的大姐把学习成绩好不好作为评价孩子优秀与否的唯一标准，也把学习成绩好作为回报父母的唯一方式。大姐最疼爱的小妹不爱学习，成绩不好，还总改不了孩子贪玩的天性。后来，又因怕被同学们耻笑家里孩子多，大姐就彻底把她遗忘并放弃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被社会彻底抛弃的孩子，却成长为了一名商界精英。小时候，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小孩子们一起玩各种小游戏时，她总能独领风骚、独占花魁。如今的她可以拿下大运会所有运动馆所需建材的全部签单，一年的签单总额经常超过千万元，她和她的老公共同经营着他们的公司，公司一切运转良好，收入也颇丰。社会曾经抛弃了她，但她永远也不会抛弃社会。亲人们冷落了她，但她永远不会冷落亲人，她时刻用一份至诚的心牵挂着所有的亲人。当我把这一切告诉她时，她会用最真诚的眼光看着我，并用最真诚的语气告诉我：感谢神的恩典！上帝永远和我们同在！即使所有的人都抛弃了你，但上帝永远也不会抛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