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

　　一间小小的咖啡屋，在街的尽头，不吵，灯光不算太亮，她们面对面坐着，桌子不大，可以看清对方的表情，是最里面的位置，身边桌子都是空的，只有老板，一个中年男人，在吧台悠闲地调音乐，只看得见他的背影，是模糊的黑色。各种钢琴曲不停在换，有时候又会倒回去听一小段，然后又拧掉了。最终，不再换了，一支钢琴曲，知道名字，叫做《杨柳》。
　　她轻轻拨了下右边耷拉的刘海，別在耳朵后面，只说了一句：
　　我很喜欢这支曲子
　　我也是，非常喜欢。我说。
　　你知道么？生活有时候会毫无选择地越变越坏，有时候又会马不停蹄地越变越好，总之，永远都会让你始料未及。她突然平静地说道。
　　恩？是会，但是我支支吾吾。
　　她是我的朋友，比我大些，长得很漂亮，很温柔，现在已经是孩子的妈妈。我们高二的时候认识，那时候，她头发长长的，披在肩头，脸很瘦。她也很爱笑。后来因为真诚，我们一直愿意做朋友。
　　现在，生活给我什么，我都不会觉得惊讶，反而觉得正常。她突然冒出来这句话。
　　高中毕业后，我和他很快就分手了，去了山东。当时是参考着自己那一点可怜的分数随便报了一所高职学校，专业也是随便乱选的，当时只想跑得远远的。开学报名，我是自己一个人去的，之后
　　之后我们便失联了对吧！没等说完，我接着说到。
　　之后，只上了一个月，觉得是在浪费时间，我决定退学，后来和学校各种闹，只退还了三千块钱给我，拿着钱，我就买了张火车票回来了，最后去了西宁。知道我为什么去西宁，没有回兰州么？因为西宁我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到那里，我找了工作，租了房，没过多久，身上只剩五十块钱了，当时是很后悔之前的选择，后悔离开学校，后悔回来的路上花了那么多钱，后悔喝那一杯五十块钱的咖啡，后悔在美发厅花那两百块只做了头发护理，我，后悔死了，但是后悔有什么用呢？我必须干完一个月的活，老板才会给我结工资。
　　有一次，身上仅剩了五块钱，离发工资还有整整三天，那天早上我没有吃早饭，中午实在饿得不行，看着路边的鸡蛋饼不错，停了停，但是一问要三块钱，我摸了摸兜里的那一张五元钱，默默走开了，最后在出租房那边买了一块钱三个的白馒头，拿回去只就着老干妈饱餐了一顿，我从来都不知道馒头就着干辣椒能那么好吃。
　　还有一次，要坐公交去上班，只是不知怎么，上了车，兜兜一角的一元硬币怎么不见了呢？那是我从以前的存储罐里搜出来的，就剩最后一枚了。怎么办，浑身上下搜不出一毛钱，我站在投币的地方，假装搜了搜包里，突然说哦，不好意思坐错车了，司机师傅斜着眼睛瞅了我一下，说别耽误别人上班呀，后面的人抱怨声不断，我迅速挤下车，脸通红。那天，我上班迟到了半个小时，因为我是走着去的。冬天，很冷，不吃早饭，更冷。
　　那时候，我一直以为生活会越变越好的，肯定的，我这么辛苦，这么努力工作，一定会越来越好的。2010年12月15号，那天下午五点，我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资，1200元整，是现金，我拿在手里，来来回回数，不多不少，就12张。当时，就跑到火锅店，一个人点了一桌子菜，结结实实饱餐了一顿，那是自去西宁之后第一次吃火锅。
　　看样子，你的生活是好些了
　　是，你听我说，第二天早上起来，门口水桶里，已经结了冰，整个房间只有那张小床是暖的，插了电热毯，还有烧水壶，也是暖的。快速洗漱，收拾好准备出门，取钥匙的时候发现钱包不在的，翻来翻去，包包的一角只有一张五角的，没多想，只是当时是有点晕。迅速翻我的衣服兜，真的是没有，只有昨天买水壶找的58块钱和我随手放进去的五百块，准备交房租的。、
　　意思是有人偷了你的钱？我睁大眼睛看着她。
　　我走出去房门，站在院子里，朝着其它的窗户大吼道，哪个不要脸的，拿了我的东西，有本事出来，你没钱了给姐说呀，你跪下来求求我，我给你呀，偷算什么本事呀？谁？究竟是谁？房东听到有人在吼，走过来问什么事，我又重复刚才的话，房东是一个中年妇女，很胖，跟着我在院子里愣了会儿，里面根本没有人吭声，房东唉声叹气，离开了，剩我一个人站在冷风里瑟瑟发抖，当时是冬天，我穿着睡衣在外面站了半个小时。
　　那个钱？究竟怎么回事？我焦急地问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后来房东告诉我，那个院子里只住了我一个人，其它房间都是空的。她平静地说道。
　　我没有再问。我知道，她一直性格比较倔强，自从父母离异后，她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爸爸每个月只负责给她生活费。那年上高职的时候，父亲一次性把半年的生活费连同学费一齐汇给了她，不过她，是花得有点多。我知道她是断然不会再跟她的爸爸要一分钱的，哪怕饿死。以前我们一起的时候，她也很少提起她的家庭，只有一次说了给我听，别人都不知道。
　　那一个月你怎么过来的？我问。
　　吃馒头，喝热水，不停地喝，就感觉不到饿了。她只说了这几句。
　　那段时间，你还会相信生活会越变越好么？我问。
　　那样的生活，我以为一个月，就已经够数，但是，远远不是。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快到暑假的时候，父亲发现我不在学校了，很生气，打电话过来，只甩过来几句话，既然你这么有本事，以后也别再来麻烦我了，生活费，我不会再汇给你了，我现在的孩子也要上学，花不少钱，你自己，自己想办法吧，我连一声爸都还没叫出来，电话已经挂掉了。以前，虽然也艰难，但是每个月还能收到他的汇款，八百块钱，够我的吃的了。她突然称呼她的父亲为他。这中间，又发生了些什么，不得而知。相信在纠缠了无数次之后，他们断了联系。母亲？我从来没有听她提过她的母亲。
　　有时候，我都想一死了之算了，这么活着，一天比一天难，有什么意思呢？你知道吗么？我那时候最瘦的时候只有75斤，我顿时眼泪就下来了。她身高一米六五，75斤的体重，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你还相信什么？我慢慢说。
　　我什么都不相信，我只相信如果我有10元钱，我就可以吃一碗热乎的牛肉面，如果我有一百元，我就可以自己出去吃一顿有肉的饭菜。我，没啥期待的了，活着，只要还活着就行。她一句一句说着。
　　谈话至此，我沉默了。音乐还是那曲，没有换，老板一直单曲循环。音乐行至结尾，我们还是沉默。端起咖啡，我轻轻抿了一小口。看到了她手腕的那条手链，是金的，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发出耀眼的光。她拿起包，掏出来一包纸巾，抽了一张，轻轻地擦拭了下眼睛，画着妆，我没看到她流下眼泪。
　　那你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你的孩子应该都快两岁了吧！我突然问道，音乐已经暂停。
　　现在啊，现在我在一家网络公司，市场部经理。她只简单一句，轻描淡写地。想问问她一路怎么走到今天的，这中间是过了5年时间，肯定会发生很多事情吧，但是她只淡淡一提，我也无需多问。
　　你，你要相信呢，生活还是会变好的，一定会的，不过是在你没了任何期待的时候。她又说了这句话。
　　说说你吧！你呢，这几年都干了什么？快！一一道来来。她突然变了神情，眼里透着光。
　　我，还活着呢！就你现在看到的这样呗！我，一直在马不停蹄地努力地让生活变得更糟呗！呵呵！听我说着，她笑出了声。看到她白白的牙齿露出来，很好看。突然电话响了，是她的，接通电话，只说了几个字，她便要离开，临走说下次还要在这见面，我点头答应。
　　她离开了，我慢慢喝了剩的半杯咖啡，已经凉了，然后起身离开。老板还在找合适的背景音乐。我说刚才的音乐真好听！他微笑着说，是么！呵呵！牙齿露出来。我微笑着挥手说了再见！走下楼梯，推开门，外面很冷，我围好围巾，走进冷风中，天气预报说今日雨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