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眸子第一章

　　首先我想说，这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故事。
　　但是，这实在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也许你能在里面遇见你自己，因为我就在里面碰见了我自己。
　　如果你离开了，请通知我，
　　不要让他们在故事里孤单地旅行。
　　就这一点，请你答应。
　　MissCandyL
　　第一章我们
　　6月黄昏。
　　我和她站在电影院门口，手里都拿了一只香草冰激凌，等着突降的暴雨停止。
　　尽管是站在楼檐下，我们的裙子还是湿了一大半。她扶着我的肩，不让我离她太远。时间在雨中一点点流走，唯独我们还在原地。也许是冰激凌很好吃的缘故，我们并不沮丧，只是平静地让甜甜的糖水润过自己，等着天晴。我记起似曾相识的场景，也是在一个雨天，放学了，别的同学都被家长接走了，只有我们还在学校的教学楼下避雨。那时我只有5岁，倾盆的大雨和渐黑的天色让我觉得来为我们回家引路的天使迷路了，上帝换了住址，我们被遗忘在一片灰色森林中。还好那时她站在我身边，有她陪伴就不会那么害怕。这种心态陪伴着我度过了漫长的童年，在后来的日子里也一直如此。有时候我很害怕单独一人，只要有一个人在我身边，很多东西都有了分享和分担。当我再次遇见它，忽然觉得这十年间，我和她就一直站在原地，就一直等着雨停。旧楼塌了，建了新楼，街对面的小食店早已被银行取代，圆形花坛改成了十字路口，连早市也没有，不知躲到哪个角落里去了。这一带改造成了繁华的商业街，什么都变了，就是天气没变，还是在下雨。于是我们的等待也就变成了守候。雨越下越大，但是我一点也不焦躁，好像雨后有一场对彩虹的期待。你会用十年的时间去守候一场雨吗？因为它无端地闯入了你的梦境，并且一滴一滴地，掉在你的灵魂上。我甚至觉得我们是两个大人，世界上的所有困难都难不倒我们，因为有她存在。无论是十年前，十年间，还是十年后，我们都一如从前。除了模样。我呢，就不多说了，倒是她，越来越像蓝叶我姑姑。她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白皙的肤色和浅浅的酒窝，笑的时候眼睛就变变成弯弯的月牙，甜甜的。她是姑姑的孩子，我表姐，白雨薇。
　　趁着路面的积水还不太深，我们在雨中狂奔，雨越下越大，打在身上疼疼的，头发湿透了，从头顶滑落的雨水迷离着双眼，呼吸凌乱。黄蝴蝶花样的裙摆和绿色凉鞋不停地跳动，跑起来溅起一身的水，不过我们很快乐，一点儿也不介意。我觉得这很像在游乐园里玩激流勇进，躲着姐姐往我身上吹着的肥皂泡泡的那些场景。路两边的树像是披散着长发的女人，雨从发丝间冲洗下来，混合着地上飘散出的热气，清新沁人，风中掺杂着树叶的清香。我们一路跑着，在经过镜河花园的一个路口的时候，不巧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我连忙道歉，对不起，真不好意思。没想到定眼一看，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站在面前冲我笑。怎么了？眼睛没撞出事吧？竟然是尹凡，要不是我，你就一头撞墙上了。哈哈！我都这样了，你还笑！我走了，拜拜！我抱怨了一句，来不及和他多说，转身就走，只听身后他在那里喊：喂，晚上电话你！
　　你同学？雨薇问。嗯。
　　穿过三个马路，我们终于在一家书店的门口停了下来歇会儿，没想到就碰见从书店里走出来的蓝忆合我的孪生姐姐。天哪！你们干什么去了，淋成这样？我们，看电影。看什么电影？你们也不叫上我，她用食指点点我的额头，你个小坏蛋！她边说边笑，然后放下手上拎着装书的袋子，从背包里拿出一包餐巾纸，让我们擦擦脸上的水。下午去上钢琴课了，下课正巧碰到雨薇，于是就去看了电影。你来这买书吗？白大小姐问道，我听说你的书多得都是烦恼，你不想法子处理还往家里添置。看来忆合姐姐爱书的名声在外啊，她很像爸爸，爸爸年轻的时候爱看书，他的书房里还有很多他年轻时候买下的书。那时候的书不过两角四分，十分便宜。原来从前人都把书看成是如此珍贵的事物，不轻易抬价，以让大多数人都读得起。好像大街上的男男女女都揣着一两本心爱的书，家家的箱底都有三四本珍贵的读物。那时的气息是多么的好，有一种让人依恋的味道。她也爱极了书。说到她的书，多得阁楼都堆不下。真搞不懂她为什么不把旧书卖了。没办法，书看完了，太无聊了，你们冷不冷，我们去吃点心吧。她撑起伞，我开心地主动要帮她提袋子。袋子上已然挂上了水珠，我可得保护着点，否则书湿了回去没有好果子吃。我和雨薇姐一左一右拽着她的胳膊。我们三个就这样穿过马路，去了一家茶餐厅。
　　蓝色的布景中，我们享受着悠闲的时光。雨薇和忆合坐在我的对面，忆合是那种典型的长发淑女，也可以叫做书女。她的脸颊很瘦，精致的五官使她看上去格外精神。她的眼睛不大，却像珊瑚一样深邃。她很像爸爸。服务员上柠檬水的时候，她要了一杯蓝山咖啡。她将长到腰部的头发放到肩后，真是漂亮。白大小姐用细细的指尖点着精致透明的茶杯：都晚上了，你还要喝咖啡吗？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咖啡的味道。忆合用白色的湿巾擦拭桌子，然后撕开白砂糖的方纸袋。细细的、粉末般的糖倾泻下来，糖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渗进浓郁的咖啡里，便没有了声息，随着匙更的搅拌，世界好像也被均匀地分散开来。人们都说喝咖啡健康，可是我喝了以后明明有心悸的表现。在我看来，这种擅自调节生命节律的饮料才不是什么健康的东西。不过我也喜欢咖啡，这是我和忆合最像的地方，几乎重叠在一起。我相信忆合也一定有心悸的经历，只是她从来不说。我尝试控制饮咖啡的次数，但忆合似乎从不控制自己的欲望，任由兴奋的因子带她进入自己的世界。
　　手机响了，肯定是尹凡，摸到手机，结果蓝色的幕上显示的是方楚林，喂，蓝漱漪，你坐着别动，回头就能看到我。这是什么情况，我照他说的回头一看，远远的，坐在那架钢琴前的，正是方楚林。这人和我钢琴课同班，比我大三岁，可以说是我的师兄吧。学习超级好，从小到大，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不仅长得帅，还多才多艺，简直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嫉妒是可想而知的，不过在他山一样高的优点面前，我明智地选择了知难而退。刚才在这演奏的人是你啊？嗯，你不是看见了吗？下了课你就来了？为什么要在这弹琴呀？这儿的琴，客人是可以随便弹的。下课后就来了，我爸同事家的孩子来了，在这儿休息，我看到它，就来摸摸。怎么？淋雨了？他冲我笑笑。嗯，不过现在有伞了。哦，那就好。对了，下个月张老师要去H城出差，会带几个人去，应该是去找老师指导吧，你去吗？我，不知道唉！到时候再看吧！哦，那你要去最好啦。他露出英俊的笑，真配他。他的眼睛特别的深，像一片晴朗的夜色，他真的是与完美无限贴近的人。你们继续玩吧，我等一下要走了。有事call我，我手机可是24小时开机哦！晕，谁需要你？我朝他做了个鬼脸：就你被需要！真自恋！他二话不说，只是摸摸我的头发，朝我憨憨地笑笑，挥手说拜拜。
　　真搞不懂他哪有那么多精力，既要学习，又要发挥潜藏在他身体里的超人的救火本能。真让我羡慕。方楚林的妈妈和妈妈是同事，又都在研究所工作。一到寒暑假，方楚林都会去研究所帮他妈妈打打下手，引来研究所的叔叔阿姨各种表扬和羡慕。所以方楚林在学校拿了什么奖，比赛第几名，妈妈都不会没听说。在她的印象中，方楚林是一个既帅气阳光，又成绩优异，还乐于助人的孩子，简直就是完美透顶。有时候，妈妈下班回家，吃饭的时候聊到方楚林时，会说你们看林林哥哥，要向他学习之类的话。不过，她终究是不太爱说我们的，在她的心里，我们虽然各项水平不如人家，但还是比较听话懂事学习努力的。
　　谁啊？雨薇好奇地问，她露出诡异的微笑，好像我有什么似的。方楚林！蓝忆合抢着回答，妈妈同事的儿子，和她一起学琴的。她啜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玻璃扣到玻璃的声音像动听的夜曲。方楚林。好名字！名字好不好到无所谓。关键人家是根本就和我们不是一个级别的，什么都好，要赶上他这辈子是没希望了。忆合看着我，好笑地说：他比你大，你还有希望！晕，这是什么逻辑，那也赶不上。其实我倒无所谓，只是嘴上说说，过好自己就一切OK了！在我的心中，谁能比得上我妈。妈妈可是女神一般的人物，可以说不食人间烟火。她有很好的逻辑思维，学化学。从在她的影响下，我和姐姐高二的时候也就学了理科，不过这也成了让我一直纠结和懊恼的事。因为后来我发现自己其实很笨，脑袋根本不适合装那些公式原理推导证明之类的怪物。
　　漱漪，忆合怪异地看着我，方公子找我问你的事？
　　我的事？我什么事？不能当面问我吗？
　　他问了什么？我好奇又紧张。
　　你应该知道啊？他说你们张老师出差要带几个人去，问你是不是直接拒绝老师不去啊？有这事，我竟不知道。我当时说我也不知道，这家伙还批评我信息获取速度太慢，与时代脱节。她接着说，我看你这傻丫头也不知道什么，有时间去老师家问问吧！
　　好了，这下多了一事。两位大小姐聊天聊地天南海北我压根没听进去，脑子里塞满了问号。
　　雨渐渐地停了，朦胧的夜色中，我们一行三人在大马路上闲逛。夏夜的街市十分热闹，灯火通明深入马路尽头。晚场的电影放映条在霓虹灯下来回滚动。
　　我们的家位于宜城的合欢路，之所以叫合欢路，是因为路两旁种满了合欢，到了花开的季节，满街道飘满了轻柔的合欢花蕊，明丽而美好。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生活，实在是一件诗意的事。我们的家在一楼，家里有一个带秋千的院子，院子里摆满了紫茉莉的盆景，一到傍晚院子里就芳香四溢，盈盈的，绚烂的花朵变成了坠落人间的晚霞。秋千生了红色的锈，却依然美丽，古朴自然。我们一起看月亮从秋千上爬上来，看星星坠落、升起，在银河里飞逝。院子西南方向有一棵杉树，很高很直，我们搬到这里的时候它就已经很高了。忆合经常在这里画画，画完了就把画板和画架子移到树下晾着，任从树叶间散落的微柔的阳光和美丽的风吹干颜料的水分。印象中，周末钢琴课放学回家，进了院子门，常常能看见画板晾在树下。这是姐姐存在画板上的日记，她经常以这种方式记录心情。她还买过两只小鹦鹉，把它们挂在院子里晒衣服的竹竿上，有时候放在石桌上。她给它们喂食，给它们画像。后来那两只鸟儿飞走了。时光不与歌事老，一年又一年，从君子兰，蝴蝶花，文竹到茉莉，海棠，夹竹桃，院子里的花草种类添了又减，减了又添，鸟儿飞来又飞去，唯独杉树不变，依旧那么直，那么高，那么美好。
　　我的房间就在忆合房间的隔壁，中间的一堵墙上有一个窗口。小的时候，我们常常黏在一起，一个房间睡一个晚上，第二天再换另一个房间。她喜欢搂着我睡。她说这样很温暖。我喜欢玩她的头发，她也不介意。我们分享彼此的心情和小秘密。她说，漱漪，你说我是选哪个好呢？漱漪，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漱漪，我要不要和爸爸说呢？后来，我们上学，每天晚上，忆合都会把她的画立在我们可以相互看见的那个唯一的窗口处，遮掩着彼此的世界，于是我们的时间就在一湾湾安静的没有流淌的静水中度过。
　　还是老样子，回到家，洗漱完毕，各自休息。爸爸还没有回来，客厅里非常安静。我正吹着头发，急促的门铃声下了我一跳。他不会这么早下班吧？我打开门，站在门口的，竟是尹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