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欲寻一处枫红如霞,好似杜牧《山行》诗句中的浓郁绚烂,嘉定秋霞圃定当为不二之选。 每年十二月中旬,秋霞圃的金氏园百棵枫树到了最佳赏红时节,满园红枫恰似红霞栖落,散落期间的金黄银杏、红色榉树、橙色乌桕也已显现油画般的饱满色度,与红枫高低错落、远近相宜,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五彩斑斓的迷人色彩。。。。。。 秋霞圃,居上海五大园林之列,园子精巧古朴,上可追溯至明嘉靖年间(公元15221566年),悠悠500年历史,令其在魔都园林朋友圈内妥妥能冠上最古老园林之名。 秋霞圃中的秋霞二字典自王勃《滕王阁序》的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寄托了原园主不坠青云志的愿望。园林南连嘉定的东大街,北依启良路,是一座具有独特风格的古典园林,全园面积四十余亩,分为桃花潭(原龚氏园)、凝霞阁(原沈氏园)、清镜塘(原金氏园)及城隍庙等四个景区,布局精致、环境幽雅。 在园林专家心中,秋霞圃一直拥有着独特地位。现代中国园林之父陈从周先生曾在其《嘉定秋霞圃和海宁安澜园》中浓墨重彩地加以介绍,并于上世纪80年在古园百废待兴之时,指导对其进行修复,足见陈先生对秋霞圃的喜爱之情。 日前,记者得幸与承袭陈从周先生一脉之学的同济大学建筑系朱宇晖博士同游秋霞圃,领略明风古园一河两岸之深邃,寻踪哲匠用意之精妙。 一庙三园格局,如今的秋霞圃令醉心研究古典园林数十载的朱宇晖最为推崇的莫过于龚氏园的桃花潭区域。 据光绪《嘉定县志》卷三十所载,秋霞圃系当年尚书龚宏的住宅,因此又称‘龚氏园’。朱宇晖说,此后园子数度易手,到明嘉靖后期龚姓衰败,园子被出售给安徽商人汪氏,万历元年,龚宏的四世孙龚锡爵中举,汪姓商人又将园子赠还龚氏。明末清初,汪姓徽商的后裔再次购下此园。 秋霞圃桃花潭(明代龚氏园核心区域) 二十多年前,我还在同济读研究生的时候,带着一批本科学弟学妹来秋霞圃测绘,那正是盛夏的午后,烈日烧烤,汗流浃背。。。。。。回忆起与秋霞圃的第一次邂逅,朱宇晖记忆深处的每一个细节好似就在眼前,绕过沈氏园的重重院落,迈过屏山堂的门槛,一汪潭水蓦然扑入眼帘,高林环抱,寒潭深邃,轩亭倒映,清光粼粼,整个世界仿佛顷刻间安静了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在这里伫立许久,沉默间,依稀触摸到了属于传统园林的某种灵魂性的东西。 江南文人园林,历经明代中后期的百年高强度造园实践,到了明末清初,已经沉淀出了与此前不同的布局新风。而这一时期,秋霞圃的原主人龚氏家族骨干也在嘉定三屠中为国捐躯。全园转入汪氏之手,定名为秋霞圃(原本没有正式名称),在朱宇晖看来,如果说此前明万历年间的上海县豫园,采取的是以主要厅堂隔水面山的古典式布局,那么到了明末清初,一河两岸式布局已悄然登场,并且在嘉定秋霞圃、无锡寄畅园中得到了饱满释放。当时的秋霞圃历经名家改建,呈现出更为精湛而‘时尚’的面貌。 秋霞圃南山崖壁 一汪狭长的桃花潭水,积土掇石而成的厚重南山苍然横卧一侧。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南山内部的平缓山谷中,两侧高林之下,有一条曲径横卧纵贯,在当年陈从周先生看来,此乃一处大手笔,在江南私家园林中甚为少见。 一岭横陈,苍然不语。古人造园,讲究看与被看的对话关系,当游人择南山脚下的曲岸平桥缓步前行时,仿佛凌波涉水。朱宇晖说,这里的池岸横向用石,入土很深,布形略拙,却饱含着潭水拍岸,鼓荡涌动般的生趣。 秋霞圃北山即山亭 立于桥上,望向对岸一河两岸的另一侧,又有黄石掇山临水而起,森然高峻,扑水一亭(碧光亭)挑临水上,温婉秀逸,几株苍老枫杨点缀在山间水际,枝叶横扫,精纯有力,好似宋画中蟹爪般的线条勾勒,与山、水、建筑浑然一体,构成一幅空谷幽邃的山水画,而水面上的几点散石矶好似山水笔墨余锋,看似散漫不经意,实则玲珑跳脱,深情可人。在朱宇晖的眼中,这几株神来之笔的枫杨亦是现存名园中种植景象最佳的范例之一,非其它徒具绚烂的堂皇名木,或一味缤纷的蓊郁杂树所能替代。 秋霞圃北山石矶 咫尺山林,移步换景,行人涉桥登临桃花潭北岸,坐于碧光亭,倚栏西望,西侧丛桂轩面水而居,紧邻的旱舫舟而不游轩稍稍突前,紧依水岸,与东岸屏山堂遥相呼应,互为对景。 秋霞圃的‘一潭两山’格局可能奠基于明而最终成形于清前期。核心建筑,尤其碧光亭及池西丛桂轩、舟而不游轩(池上草堂)三者的位置关系,给人以不可改易之感,亦极可能沿袭自这一时期的建筑。朱宇晖认为,至于全园主要厅堂山光潭影馆(碧梧轩)的位置,已尽可能自桃花潭北岸退后而消隐,既符合明至清初的主要厅堂常规,也可由其现存青石缠枝纹鼓形柱础证明。这座全园主要厅堂很可能仍位于明至清初的原址。 咸丰十年(1860)的太平军战事是江南诸园存亡的决定性门槛。苏州留园即得名于战火后的硕果仅存。而嘉定秋霞圃、沈氏园中的建筑可能均于这次战火中损毁殆尽。朱宇晖说,好在山池无恙,景象格局犹存,古园于战火后的同光中兴之际逐渐修复。 舟而不游轩池上草堂 其中,池上草堂重建于光绪二年(1876),侧面临水舷窗、美人靠,寥寥数笔,平淡谦抑,尤近明风,与东侧的舟而不游轩组合成凌波的旱舫,朱宇晖说,这座旱舫可以说是江南园林中存世最佳的一座。不象很多久负盛名的旱舫作品走的是工笔画路线,这座旱舫不过度渲染船头、前舱、中舱和尾部舱楼的具体形态,而着力刻画船体的凌波横流,船头仿佛半岛,船尾仿佛隐入树丛而省略,完全是一笔挥就的大写意型之风。 丛桂轩长窗 单檐卷棚歇山顶的丛桂轩重建于光绪十二年(1886),在朱宇晖心中,这座单体亭轩绝妙之处在于三面窗槛极度低矮,贴近地面,恰到好处,每逢晴好天气,将长窗尽数打开,迎纳四面景色,方显当年匠人设计之精巧,在轩内品茗作画,前拥‘桃花潭水深千尺’的明净波光,左顾‘远上寒山石径斜’的北山曲径,苍然而起,让人梦回千古。 (近处)碧光亭屏山堂(远处) 此外,山光潭影馆重建于民国十一年(1922年),单檐歇山;碧光、即山两亭均重建于1981年,前者浅卧水面,后者居于北山之上,登亭可俯瞰全园,远眺城乡。 岁月陵替,名园幸而如故。时至今日,能缓步顾盼于一片水色山光之间,空翠如洗,浓情欲滴,何等幸运! 山石高古深邃,亭轩隽逸雅淡。每每重游秋霞圃,欲将作别桃花潭时,朱宇晖总不免感叹:晚明文化世家和清初造园名匠的数百年耿耿精魂,仿佛还盘桓在这里的山水之间,至今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