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对于好莱坞电影最大的祈求就是,别拍亚洲人了! 无论是迪士尼开机选角轰轰烈烈,上映扑街惨惨戚戚的《花木兰》。 还是让漫威彻底在内地消失的《尚气》。 以及《星球大战》《独立日》《环太平洋2》和各式合拍片里奇奇怪怪的亚洲角色。 中不中、洋不洋的人物内核,各种诡异的东方元素拼贴,与亚洲人审美完全迥异的所谓东方美。 除去《尚气》中的梁朝伟,本来就是亚洲输送进世界影坛的男神。 基本上,这些片子没有任何点在亚洲地区得到好评。 其实早在1987年,就有部完全由西方人创作的电影,不仅在奥斯卡创下九提九中、问鼎最佳影片的东亚题材最好战绩,在亚洲地区亦奉为绝对经典。 那就是,由贝纳尔多贝托鲁奇执导的《末代皇帝》。 影片讲述了中国最后一个封建帝国、最后一位正式登基的皇帝,爱新觉罗溥仪的故事。 各国各朝的末代君主,向来是影视、文学乐于描绘的对象。 与一般随着王朝倾覆生命也随之终结、亦或陷入流亡的帝王不同,溥仪反而是随着退位人生才真正展开。 而他的命运,也与半个近代中国的社会变迁息息相关。 1908年,两岁的溥仪被慈禧选为皇储,即皇帝位,年号宣统。 1912年,隆裕太后签订《退位诏书》,宣告清廷统治终结。 1917年,在军阀割据的背景下,溥仪在诸多势力推动中复辟登基,不足一个月后再度退位。 随着民国政坛风云诡谲,溥仪被赶出紫禁城。在日本人鼓动下,他回到东北地区建立伪满洲国政权。 日本投降、伪满政权覆灭后,溥仪被苏联红军逮捕、送上远东军事法庭,又在抚顺战犯管理所接受改造,十年后被特赦,成为名普通的公民。 溥仪三度称帝、历经皇帝、战犯、公民多重身份,如此传奇的经历,在贝托鲁奇的诠释中,凝练成一个人,始终被命运裹挟、始终在抗争、却不得不经历无法挽回的失去的悲剧。 从溥仪被选定为继任皇帝,迈入入紫禁城开始,他对自己的人生,就不再具有主动权。 他首先失去自己的家庭。 父亲要跪在他的面前称臣,母亲只能隔着轿帘同他讲话。 接着他失去自己的身份。 清廷退位后,根据优待条例,皇室在紫禁城维持着小朝廷生活,他作为皇帝,不仅只在宫墙内被认可,也被囚禁在宫墙内。 随后,他失去自己的亲人。 入宫后,只有阿嬷给予他平凡母亲的爱意,而太妃们为维护自己的利益,将阿嬷也赶出皇宫。 他失去皇帝本应有的尊重。 他试图改革,阻止宫内太监盗窃财宝,结果,太监们为掩盖罪行甚至烧毁宫殿。 他又失去皇帝的待遇。 被赶出紫禁城,他和皇后婉容、淑妃文绣间的微妙平衡被打破。 文绣不愿再做情妇,逃出了皇宫。 一生只懂得做皇帝的溥仪,决定与日本人结盟,因此他又失去老师庄士敦。 然而,成为伪满洲国的皇帝后,他失去的更多: 日本人视他为傀儡,若他甘于称臣,会维持表面尊重。 当他试图做与天皇平等的皇帝,无论日本臣子还是中国臣子,连他的话都不愿多听一句。 他与皇族成员始终生活在日本人的监视、要挟下,日本人为加强控制满洲国,给皇弟溥杰安排了日籍王妃。 与溥仪关系破裂的婉容,同司机偷情产下一子,试图保证继承人为中国血统。 然而婉容的行动早被日本人掌控,婉容的孩子一出生就被杀害。 而婉容也被宣称有精神病要送去治疗,数年后,再度返回伪满皇宫的婉容,真的成了一个疯子。 最终,溥仪彻底失去自由。 即便实质上,在紫禁城、天津、伪满皇宫,他都是被严格限制人身自由的囚徒。 但日本战败后,作为战犯,他在名义上,也成了囚徒。 他最后失去的,是皇帝意识。 无论作为清廷、逊清还是满洲国的皇帝,溥仪似乎要同傀儡身份做无谓抗争。 他始终秉持着皇帝需要对统治负责的姿态。 战犯管理所审讯中,他认为自己既然是皇帝,即便不知道日本人的细菌实验,同样也要负责,要签下并不该由自己承担的认罪书。 在金所长的劝告下,他才彻底放弃,放下这个皇帝的虚名。 三岁登基,五十三岁特赦出战犯管理所,至此,溥仪终于不再是皇帝了。 出狱的溥仪,穿上和普通人统一的衣服,和普通人一起工作、上班、下班、买菜,度日,他真的成了普通公民。 他最后一次反抗,是在大街上碰到批斗游行队伍,金所长也在被批斗之列。 他上前说明金所长是自己的朋友、是个好人,却只换来小将一句fuckoff。 影片的结尾,溥仪重返紫禁城,再度走进自己当年登基的太和殿,那里已经被围了起来,另一个小孩管理员的儿子住在殿里。 溥仪为了证明自己曾是自己的主人,从龙椅下翻出来自己幼年的蟋蟀罐,罐子里的蟋蟀还生龙活虎,而大殿上,已经不见溥仪的身影。 导演贝托鲁奇用相当超现实的结尾,结束了电影中末代皇帝的一生,他认为或许最后,溥仪变成了那只蟋蟀。。。。。。 在漫长历史的滚滚尘烟下,无论是皇帝,还是普通人,又同一只蟋蟀有什么分别。 这个结尾,虽是西方人的理解,却同东方的传统寓言庄周梦蝶意趣颇为相近。 这或许是贝托鲁奇对传统中国的典籍、哲学颇有研究的结果,而《末代皇帝》的故事,本就充满了浓郁的东西方碰撞之感。 电影《末代皇帝》的背景,正处在古老中国的封建帝制,被西方思想、西方体制冲垮的时代。 溥仪,即是红墙绿瓦重重束缚下的皇权最高象征。 随着历史洪流,他和他的帝国一样,历经被西方势力绑架、被西方思想冲击,从封建思想走向资本思想,最终被社会主义改造。 溥仪本人或许是成功且彻底的代表,而不少人则在时代变迁中被牺牲。 其中最惨烈的就是女主角婉容,她和溥仪一样,同样代表被西方化的中国。作为皇后,她经历重重礼节、被送进后宫。 当时的婉容,比溥仪更早接受西方思想。 她以西式礼节开展与皇帝的新婚生活,她看起来也更像西方婚礼上的新娘,而非皇后。 然而,她同样受皇后的政治属性束缚。 离开紫禁城后,曾更为传统的文绣立刻觉醒,逃离畸形的皇室、拥抱自由。 而婉容,则泥足深陷、沉溺鸦片,最终被残害成疯女人。 面对这样一个人物众多、故事跨度极长、内核饱满、情节跌宕起伏的东方史诗。 贝托鲁奇则放弃了类型电影跟随单一视点推动故事的方式,选择颇具中国古典戏剧、小说的表现形式:散点透视。 因此,影片由溥仪被移交抚顺战犯管理所后受审的过程为主线,由溥仪的叙述,不断拉回过去时间线。 而在过去时间线中,影片的视角反复在溥仪、庄士敦、婉容、甘粕正彦、川岛芳子等人间来回切换。 这样提供更为全景化的故事内容,也带来了另一种在戏剧表达上的手段:避免情感代入。 影片全程,都用一种冷静而克制的形式进行叙述,观众们不停地看到角色们在经历什么,却鲜少给出角色们经历后的反应。 比如溥仪每次失去、每次被关在门后,镜头往往只给到他即时的反应,便迅速切进下一场、切去下一个时间段。 似乎他永远只是默默接受了这种被迫的失去,他永远只能默默接受被关在门后的命运。 导演甚至大刀阔斧地砍去许多明面上推动人物关系、讲明人物情感的情节。 在原始剧本中,能了解到阿嬷在来到醇亲王府前被迫与家人分开的经历,因此她将自己对孩子的感情投射到溥仪身上。 婉容与文绣曾在宫中就有亲密如朋友的互动。 庄士敦离开溥仪,则是因为跟溥仪在是否与日本人合作上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而在正式版本中,我们只能看到,阿嬷就像蝴蝶一样,轻轻地来、轻轻地飞走,在溥仪的生命中只留下亲情一瞬的划痕。 婉容与文绣的关系藏在她发疯后也依然带着,文绣留下的哈巴狗。 而庄士敦的离开,也如同阿嬷一样,轻轻地,只为溥仪的生命带来抹不显眼的乌云。 不多施加情感而推动的人物关系演变、故事进程,更加重历史背景对人物命运推动的力量。 他们都没有个人的选择,他们都为这个时代所伤。 观众和导演贝托鲁奇一样,冷静地观赏这个由东方历史推动的故事。 看着银幕上,浓重夕阳下、焕发千年红色、黄色历史魅力的紫禁城,成为溥仪的枷锁、成为溥仪的噩梦。 又淡化为绿得阴冷的满洲皇宫、东北监狱,最终燃烧成红色旗帜、绿色军装、蓝色工装。 唯有视觉上的颜色,在冲击观众的情感,推动观众自己理解、思考这些故事中的,末代皇帝末代皇后末代帝师 伫立帝国中心六百年的紫禁城,庄严沉寂、辉煌压迫,像这座城一样的乱世时代,关押着曾经最尊贵也最卑贱的人,将他的人生禁锢地如此凄凉。 因此,《末代皇帝》已不关乎是西方视角、还是东方视角。 或许其中还有充满魔幻东方的场景,或许还有并不符真实历史的戏说,但都无伤大雅。 这是全世界观众都能理解、讲述人类共同命运的电影。 毕竟,在历史与时间面前,一切都将化为尘土,普通人是,皇帝是,伟人也是、帝国、王朝、国家,甚至宇宙,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