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步入耄耋之年后,身体大不如前,视力、听力、腿力、臂力每况愈下。听到这些,我萌发了回村看看他的念头。清明过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我回到了阔别三十四年的故乡。 故乡背靠马头山,面迎桑干河,土地肥沃,水源短缺,我在村里时散居着一百多户人家。那天临近故乡时已傍晚,天气隐晦,街上行人寥寥,寂静的仿佛掉下一根针也能听得见。 第二天,我趁二叔熟睡之际,便独自走出家门,沿着大街小巷寻找故乡记忆中的影子。然而,任你南来北往、东走西逛,一处处院落都是陌生的,很难找到儿时的印象。脚下的路都是硬化了的水泥路面,且从彼的门前一直到此的后墙墙脚。路的两边栽着松树,家家户户经历了三四十年风雨的土墙全部被清一色红砖墙取代,过去那破乱不堪的院门都下了岗,红漆面大铁门彰显新时代的新气象。门上左右两个大福字,格外引人注目,一副吉庆和祥的模样。 沿着东西一条大路,过庙院往南折,我向发小拴柱家走去,碰巧他在院外站着晒太阳。 栓柱与我险些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仅比他早两天来到人间。常年累月和土坷垃打交道的他,刚过花甲,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几十年风吹日晒、雨淋雪冻,大大的脸盘瘦削成片状,且呈古铜色。两只眸子凹陷,满头白发凌乱,一双粗糙大手,斑斑驳驳。指关节已严重变形,指与指之间,或连体婴儿,或歪三扭四,透过指缝我看到了他四十多年的沧桑岁月是多么的艰辛! 拴柱和我说,他的两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且都在县城居住着,小日子过得不错,每逢年过节回来看看他们。他今年种了六十多亩地,比去年多种了十几亩。我不解地问他,怎么年纪越大种地越多呢,身体能吃得消吗?他说,现在人们种地基本上达到了半机械化,不太费力,种的地少了挣不了多少钱。拴柱一边和我聊着,一边掏出一枝白沙点着抽着,从他嘴里吐出的一团团白色烟雾把我呛得咳嗽起来,他内疚的解释道,我的烟不好,看把你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连忙回应说,不是你的烟不好,而是我太不经呛了。 拴柱告诉我,全村的土院墙拆倒换成砖墙后,还实施了危房改造工程,共有64户,每户国家投资14万元。我说,如今咱们村就变成名副其实的社会主义新农村了。他惋惜地说,好是好,可就是村里的地渐渐没有人耕种了,房渐渐没有人居住了。现在村里常住人口不足百人,基本上都是60岁以上的老年人,光七八十岁的孤寡老妪就有20多个,最大的已是92岁高龄。全村满打满算共有3个青年人,遗憾的是皆为傻子。那几年是大一个往外飞一个,这几年飞光了,变成了老一个往黄土下埋一个。 在故乡小住的几天,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焕然一新的街道和整齐划一的院落,与荫凉下像树墩一样蹲着的老汉老妪形成的巨大反差。故乡没了活蹦乱跳的儿童,没了学校里那朗朗的读书声,没了孩子们嬉戏打闹的淘气声,没了欢乐,没了生机。故乡没了肩背上挎药箱的医生,没了白衣天使走家串户行医急促的脚步声,没了婴儿呱呱坠地的啼哭声,没了安全,没了生命。故乡像一所养老院,更像是一个老年集中营。在故乡不论你待多久,怎么也听不到欢乐的歌声,倒是时不时会听到鼓匠班子那撕心裂肺的送殡唢呐声拴柱和我透露,再种上三五年地,他也要搬到县城居住,不然孩子们不放心。再说到那时胳膊腿更差劲了,不追孩子们谁照顾日常生活呢!村子里除了危房改造,还建起不少新院落,人们告诉我说是一些在外边工作的人建的,一般是三间的格局,但不是以居住为主,而是等百年之后入土前停放遗体用。人们戏谑地称之为七天房。 这次回故乡并没有给我带来好心绪,故乡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外观上的村容村貌,而我以为在人们一个个苍老的容颜和孤独的内心。在故乡的进步和倒退论证上,我难以接受面对的现实,也无法作出准确的定位。临别时,拴柱对我说,到了农历七月,西瓜、香瓜都熟了,你回来尝个鲜吧!停顿了一下,他又苦笑着说,不过现在的瓜不知道咋搞的,总是没有那时候的甜香。 汽车渐渐地向北驶去,故乡渐行渐远。曚昽中,我的眼前展开一片水塘,那是处于故乡西北方向唯一的水域。夏天,我和小伙伴们听蛙鸣、捉蜻蜓冬日,我和小伙伴们一起溜冰车、打陀螺可是现在这些都不复存在了。 鲁迅先生1921年在小说《故乡》末尾写道:我想: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今天,我想说,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世上的路是人走出来的,一旦没有人再走下去,这路便会渐渐消失殆尽,哪怕是铺好的石子路、柏油路、水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