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新作扑街？我看未必

　　是枝裕和的新片《掮客》开分了。
　　《掮客》是一部很另类的作品。它既体现了韩国社会的尖锐话题，同样也保有日本电影的缓慢步调。
　　这种杂糅，是《掮客》的特色，也正是这种杂糅，让这部作品在豆瓣仅获得6。8的评分，在是枝裕和的作品序列中，可以说是颇为惨淡。
　　当然，更多人将目光聚焦于宋康昊的表演，毕竟本片助他擒获了戛纳影帝。
　　《掮客》是否真乃是枝裕和的失手之作？宋康昊的加冕头衔又是否实至名归呢？
　　《掮客》（2022）
　　01hr自来学园不留亲
　　POSTWAVEFILM
　　和小津安二郎不同的是，是枝裕和向来不信任血缘所维系的家庭亲情。
　　在他所执导的《步履不停》《比海还深》这两部电影中，血缘亲情往往制造的是怨怼和疏离，两代人之间各怀心思，只能靠温吞绵长的家庭琐事相互牵绊。
　　《步履不停》（2008）
　　更为极端的案例则发生在其2004的电影《无人知晓》中：生下四个孩子的母亲只顾自己的感受和生存，间接酿成了后来的悲剧。
　　所以，是枝裕和2013年的电影《如父如子》，打一开始就给血缘亲情泼了一盆凉水。
　　两对毫无血缘关系的父子相安无事，相处多年，一旦血缘关系真正确定之后，反而需要在伦理关系中重新站位。
　　《如父如子》（2013）
　　但真正体现是枝裕和对亲情关系重新思考的作品，还数2018年的《小偷家族》。
　　片中，树木希林饰演的老奶奶像是热带雨林中的一棵参天大树，其他几位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家庭成员，围绕在其周围，借助于她的庇佑相互萦绕，从而实现共生成长。
　　《小偷家族》（2018）
　　《掮客》同样如此。
　　宋康昊饰演的洗衣店老板相铉，姜栋元饰演的弃婴收留机构的职工东秀，李知恩饰演的年轻妈妈文素英，从孤儿院偷跑出来的男孩海进，当然还有那位尚在襁褓的男婴。
　　在短短数天中，五个人缔结出了一个新的亲情纽带。
　　然而，这些家庭成员又都是亲情的流放者，他们每个人都失去了和血亲联系的机会。
　　正因如此，当他们共居一室时，才有可能对对方寄予亲情的厚望，也才能袒露早已支离破碎的内心。
　　所以，影片往往在不经意间涌现出温情氛围。
　　比如几人在洗车的过程中，因为海进将车窗打开，水花飞溅到车内，大家一边尖叫着相互依偎，一边在心里感受到阵阵暖意；
　　又比如在摩天轮上，相铉安慰着恐高的海进，而东秀则向素英表露衷情。
　　说白了，《掮客》中这一让人心酸的亲情关系，乃是对于现代社会的反讽批评。
　　正是因为血缘关系的破裂，才导致亲情边缘者们的缔盟。
　　他们并非先天地对于血亲家庭感到厌倦，而是在破产、冷漠、犯罪等等现代社会的弊端中，被一步步逼迫着走到一起。
　　02hr犯罪修复了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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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小偷家族》相比，《掮客》在设定上有着明显的区别。
　　《小偷家族》中的家庭成员们聚集在一起，说到底是为了生活，一边借助于老奶奶每月领取的补助金，一边靠着微薄的零工薪酬，凑在一起过日子。
　　这是日本穷困一族的当代画像，不管是从逻辑层面，还是现实维度，它都有着坚实的说服力。
　　《小偷家族》（2018）
　　而《掮客》不同，片中几个主角之间的亲情关系，实则是基于一场犯罪活动。
　　相铉和东秀本打算将男婴卖给需要孩子的夫妻，而素英的加入，只不过是让这场交易变得更为复杂而已。
　　因此，在有些观众看来，《掮客》一片将现实中臭名昭著的人贩子进行浪漫化书写，本身就是一道伪命题。
　　这也是为什么在题材类似的情况下，《小偷家族》可以拿到8。7分，而《掮客》只有7。0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拙劣的导演当然可以借助卖孩子的噱头，营造出一场童话般的幻象；而真正对现实有着别样表达的作者，则会让这一切徒劳无功，但每一个角色都可以在人性层面获得救赎。
　　所以，在《掮客》最后，相铉不知下落，东秀当场被捕，素英遭遇牢狱之灾。可这一犯罪过程，却让每个人物的内心得到和解。
　　不得不说，在是枝裕和的电影中，犯罪并不是一个全然负面的叙事动机，它总能映照出角色身上的复杂光谱。
　　同样是在《小偷家族》中，偷窃既是维持生存的必需行为，更是父子二人享受亲情的特殊手段。
　　因此，在《掮客》里，贩卖孩子成为了一个道德模糊的行为。
　　它当然逃不了牟利的本质，所以你不能说相铉和东秀乃是道德无污的圣人君子；可不管是两人对待男婴的态度，还是拒绝不负责的卖家，显然都足以说明他们是婴儿的守护者。
　　同样地，素英杀害孩子的亲生父亲，乃是因为后者想对孩子不利。杀人这一犯罪行为在此和母爱的底线进行挂钩。
　　这便是是枝裕和电影中最有意思的地方：
　　他非常擅长通过犯罪元素让角色直面内心，因为他相信极端的人性冲突往往会促使人们做出最本真的抉择。
　　但他在对戏剧冲突进行处理时，又极力避免煽情。
　　所以你总能在他的电影中，感受到一种尘归尘、土归土的怅然若失，以及心照不宣、彼此理解的情感共鸣。
　　《掮客》中，当素英在黑暗里说出感谢每个人的诞生时，他们在那一刻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他们知道，即使血亲不再能维系自己的下半生，可黑夜中的彼此已然成为了至亲一员。
　　03hr宋康昊的存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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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我们来谈谈大家最关心的宋康昊在这部电影里的意义。
　　和忠武路三驾马车中的另外两位不同：崔岷植是扮演极端性格角色的一把好手，薛景求则是苦大仇深，象征着韩国现代化过程的最贴切的演员。
　　唯独宋康昊最具有庶民气息，他类似于小津御用的笠智众。
　　而放到《掮客》中，宋康昊饰演的相铉，又是最没有存在感的角色。
　　具体来说，该片中戏剧冲突最强的一对，其实是东秀和素英。
　　东秀怨恨当年留下纸条，一去不返的亲生母亲，而撇下婴儿的素英恰恰做出了类似的举动。
　　两人从一开始的矛盾，到后来的和解，才是主线故事中最具张力的人物关系。
　　即使是裴斗娜饰演的女警，也和素英之间有着难解难分的情感冲突。
　　反倒是戏份最吃重的宋康昊，影片如果少了他所饰演的相铉，依然可以在剧本层面大体成立。
　　难道他真的是多余的角色吗？不然。
　　宋康昊在《掮客》中的作用，如同小津电影中的榻榻米机位和空镜头，是一种看似不起眼，实则有着举重若轻地位的影像语言。
　　不管是在婴儿的眉毛上化妆，还是在开车时讲着闲话，抑或是在摩天轮里摩挲着海进的脑袋
　　相铉这一角色身上的情感温度和庶民色彩，是这个近乎童话般的故事之所以能够成立的锚具。
　　进一步来说，相铉并不承担剧情推动的任务。
　　男婴在弃婴收留机构的掉包、随后和买家的对接，以及最终因为男婴而导致几位主角被逮捕，这些都可以由东秀和素英两人来完成。
　　但促使东秀和素英一步步走向结局的，恰恰是因为相铉。
　　因为相铉身上狡黠市侩的贪利本色，让素英认为这一系列计划，将会行之有效；同样，也是因为相铉发自本能的善良亲和，令东秀和素英的矛盾得以化解，当然也让素英和女警们放下了心防，重新审视这一对人贩子的品行。
　　这或许便是宋康昊为什么能够拿到影帝的原因。
　　他总能以四两拨千斤的轻巧寸力，一点点扭转其他角色的行为逻辑。
　　当然，这一表演特色在美学层面和是枝裕和的电影风格是暗通的，他们都是于不经意间见真章的高手。
　　所以，我不认为《掮客》如同一些观众所说的水土不服。
　　它只是换了一种调子来反映韩国社会的痼疾，让我们在底层互助的暖意中试图抓爬到一些希望的藤蔓而已。
　　作者丨郭源潮
　　电影，从不比生活更高瞻
　　编辑丨逍遥排版丨逍遥